“张志强,你跑什么?能不能别这么怂,躲得了一时,躲得了我一辈子吗?”
她站在大槐树下,气喘吁吁地望着我,眼睛瞪得像铜铃,手里还拎着个小布包。
我装作没听见,扛着行李头也不回地往送兵车那边走,脚步却有点没底气。
耳边响起她的声音:“张志强,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我心里一紧,手里的行李差点滑下去。
这事儿得从1986年说起。
那年我20岁,家里穷得叮当响,父母靠种田为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我在村里的编织厂打工,整天干得满头大汗,一月下来挣那点钱,还不够家里的开销。
母亲最操心的就是我的婚事。
“志强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吧?人家李家月琴,咱早就说好了,你别再磨蹭了!”母亲端着个破搪瓷碗,边喝水边唠叨。
我一听这话,火就腾地从脚底升上来。
“妈,你别再说了!我才20岁,我不想娶她!”
母亲放下碗,一脸着急:“月琴咋了?她家条件多好,咱们家房子漏了,人家李叔还借咱钱修的,这么好的姑娘你还不乐意?”
我懒得跟她争,心里窝着火。
李月琴从小就像个假小子,留着短发,穿着男孩的衣服,村里人都叫她“月哥”。
小时候我们一块儿玩泥巴、掏鸟窝,她打起架来比我们男孩还狠。
有一次我不小心踩了她一脚,她直接把我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这样的姑娘,谁敢娶?
可父母偏偏早就和李叔家定了娃娃亲。
“张志强,你要是敢不娶,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父亲抽着旱烟,瞪了我一眼。
我气得摔门而出,心里憋着一股劲。
正巧村里来了征兵的,我一拍大腿,心想这可是个好机会。
“妈,我要参军!你们别再逼我了。”
母亲一听,吓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你参军?你身上那块疤,能过体检吗?”
我一愣,是啊,小时候摔了一跤,腿上留了条长疤。
可我硬着头皮说:“总得试试吧!就算不成,我也不娶李月琴!”
母亲气得直拍大腿:“你这孩子咋就这么犟呢!”
没想到,第二天村长就通知我体检通过了。
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心想总算能逃离这桩婚事了。
参军那天,天刚亮,母亲煮了一碗荷包蛋面递给我,眼里全是不舍。
我低头吃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可一想到李月琴那张脸,立刻又坚定了决心。
村口的大槐树下,父亲坐在树根抽烟,母亲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
我正听得心烦,突然听见后头有个熟悉的声音。
“志强!”
我回头一看,李月琴穿着一身红衣服,头发还是短得像男孩,走得气喘吁吁,脸蛋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你来干啥?”我语气生硬,心里却有点慌。
她没理我的话,只是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过来:“这是我妈让我带给你的,路上吃。”
我一时不知道该接还是不接。
她见我没动,直接把布包塞进我怀里,声音有点发颤:“张志强,你记住,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说完,她转身就走,步子却有点踉跄。
车开动的时候,我没敢回头,可眼角余光瞥见她还站在那里,眼里亮晶晶的,像是要哭了。
部队的日子过得很快。
训练比我想的还要苦,每天累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可我心里却踏实。
慢慢地,我变得成熟了些,也开始习惯一个人静静地回忆家里的人和事。
李月琴的影子,总是会不经意地浮现在脑海里。
有时候我会想,她是不是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留着短发,穿着男孩子的衣服,凶巴巴的。
三年后,我退伍回村。
刚到家,母亲就拉住我,眼泪哗哗地掉:“志强,咱家房子前年塌了,是李叔借钱帮咱们盖的。月琴这几年常来帮忙,人家是真心对咱家好啊!”
我愣住了,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我提着礼物跟母亲去了李家。
李叔热情地招呼我们,李婶端茶倒水,我却一直没见着李月琴。
正纳闷呢,她从屋里走出来了。
我简直愣住了。
她剪了短发,穿着一身简单的蓝裙子,笑得腼腆:“志强,回来啦。”
“月琴……”我喉咙有点哽,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这还是那个追着我满村跑的假小子吗?
中午吃饭时,李叔喝了酒,拍着我的肩膀说:“志强啊,月琴这几年可没少为你操心。你这小子,要是再对不起她,我可不答应!”
我涨红了脸,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月琴却站了起来,声音清脆:“爸,别这么说,他心里怎么想,我都知道。”
说完,她转头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一丝我从没见过的温柔:“志强,我不逼你。你愿意留,就留;不愿意,我也不会怪你。”
我愣住了,心里一阵酸涩。
后来我才知道,当年我体检不合格,是她偷偷托人帮忙才让我过了关。
我试探着问她:“你就不怕我真跑了?”
她笑了,眼里却有点湿润:“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这话我早说了。我相信你会回来。”
我心里像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愧疚、感动、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感,一齐涌了上来。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全是李月琴的笑容。
突然间,我明白了,原来我早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
没多久,我们结婚了。
婚后,李月琴还是那个泼辣的她,可我却越来越喜欢这种性格了。
她说得对,有些感情,是跑也跑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