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元年,礼部六品主事童立本,不堪忍受家人饿死,竟然悬梁自尽了。礼部同僚闻讯仓皇赶去。推门而入,只见童立本悬于梁下,面容枯槁,身形瘦削如柴。身上穿着旧官服,足下摆着家中唯一尚算完好的矮凳。屋内四壁萧然,桌案空空,唯墙角瓦罐中尚存些许豆豉——此物价贱,穷困之家用以充饥果腹。环顾家中,竟真无半粒米粮可寻。
童立本站在摇晃的矮凳上,官服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他望着房梁上垂下的麻绳,眼前浮现出小女儿饿得浮肿的脸。 上月发俸时,户部又以"库银不足"为由克扣了三成薪饷,这点银子在黑市上连一石霉米都买不起,更别说还要应付衙门里层层盘剥的"常例钱 童立本死前三天,曾去过大堂官家里求借。那天他揣着仅有的半罐豆豉,那是给小女儿熬粥的口粮,想着当官的多少会念点同僚情分。可门房拦住他,上下打量着他补丁摞补丁的官服,撇嘴说“大人正陪抚台大人赏花,哪有空见你这穷酸”。他在门廊下站了两个时辰,等来的只有管家扔出的一贯钱,还带着句“拿着快走,别污了大人的地”。那钱他没接,攥着空罐子回了家,路上撞见卖糕点的小贩,小女儿上次看见时拽着他的衣角不肯走,他当时只能哄说“爹发了俸就给你买”,现在想来,竟是骗了孩子。 同僚们清理遗物时,在他枕下发现半张揉烂的纸,上面是用炭笔写的账目:“买糠五文,女儿药钱十文,衙门常例钱五十文”,最后划了道长长的横线,旁边写着“俸银不足,罢了”。有个老吏看了直抹眼泪,说童立本刚进礼部时,还常给同僚带家乡的腌菜,那时他俸禄虽薄,家里还能吃上糙米,哪想到才三年,竟落到这般田地。 其实童立本不是没挣扎过。他曾给户部写过七次呈文,说“六品官月俸不足五两,扣除常例,实得仅够三日口粮”,可每次都石沉大海。有次在朝房碰到户部尚书,他鼓起勇气上前禀明,对方却拍着他的肩说“童主事清廉,乃我辈楷模,再坚持坚持”,转头就带着随从去酒楼赴宴,那笑声隔了两条街都能听见。 小女儿是前天没的。童立本抱着孩子冰冷的身体,一夜没合眼。他想不通,自己十年苦读中了进士,本以为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却连孩子一口饱饭都给不了。同僚里有人靠收门生礼发家,有人在漕运上捞油水,只有他守着“清廉”二字,结果呢?孩子饿死,自己连买口薄棺的钱都没有。 童立本的死讯传到内阁,张居正正在批阅奏折,只抬了抬眼皮说“知道了,按惯例抚恤”。所谓的惯例,不过是二十两银子,连给童家四口买块坟地都不够。倒是民间议论纷纷,有说书人编了段《清官饿》的唱词,说“穿官袍,饿断肠,不如百姓有杂粮”,在市井里传得沸沸扬扬,传到宫里,万历皇帝皱了皱眉,让太监去查“官员薪俸为何如此之低”,查来查去,最后只抓了两个户部的小吏顶罪,说他们“克扣俸银”,这事就不了了之。 礼部的同僚凑钱给童立本办了丧事。下葬那天,有个老太监偷偷来送了束白菊,说“咱家在宫里当差,见多了当官的,像童大人这样的,少见”。这话倒是实在,在那个年头,清廉成了原罪,坚守原则的人,反倒活不下去。 童立本死后三个月,户部终于给官员加了俸,说是“体恤下属”。可没人还记得,这加俸的背后,是一个六品官用命换来的。新俸下发那天,有同僚拿着银子去买酒,喝到兴头上说“还是活着好,能享着这福气”,旁边有人叹了句“童主事要是能撑到现在就好了”,瞬间没人说话了,酒杯碰在一起,响得格外刺耳。 这世上最讽刺的,莫过于用生命换来的改变,却没人再提起那个付出生命的人。童立本到死都穿着的旧官服,后来被他儿子收在木箱里,多年后翻出来,上面的补丁还整整齐齐——那是他一生的体面,也是那个时代最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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