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任县委宣传部部长不久，去县城中学调研。快结束时候，教育局长和校长陪着我去看看教学楼，走过一个教室时，我不经意的往里面瞥了一眼，猛然发现我以前的班主任老师正在讲台上，拿着教鞭在讲课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教育局长和校长还在旁边说着什么，耳朵里却像塞了棉花，啥也听不清。眼睛就盯着教室里那个身影，背有点驼了，头发里掺着白丝，手里的教鞭敲在黑板上，发出“笃笃”的响，跟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那是我的班主任，初中三年带了我整整三年。以前他总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袖口卷到胳膊肘，讲课的时候喜欢来回踱步，教鞭在手里转着圈。那时候我成绩不算好，尤其数学，每次测验都拖后腿。他没少留我在办公室补课，晚饭时间就在食堂打份最便宜的菜，分我一半，说男孩子正在长身体，不能饿着。记得有次我跟人打架，把对方的鼻子打出血了，对方家长闹到学校，非要让我退学。是他把我护在身后，跟对方赔了一下午的不是，又带着我去家里道歉，回来的路上没骂我，就说“有事解决不了可以找老师，动手永远是最笨的办法”。那时候觉得他像座山，天塌下来都能替我们扛着。现在他就站在讲台上，声音有点沙哑，讲的还是数学题，黑板上写满了公式。底下的学生有的在低头记笔记，有的在皱着眉思考，跟当年的我们一个样。他讲到激动处，还是会把教鞭往讲桌上一磕，眼神里的光一点没减，只是眼角的皱纹比以前深多了。教育局长注意到我停了，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笑着说这是学校的老教师，教了快三十年书了，桃李满天下。校长也跟着说，他本来早该退了，学校缺老师，他就主动留下来带毕业班，没要额外的补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热。这些年从学校出来，考大学，参加工作，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见过不少人，经历过不少事，当年的很多人和事都淡了，唯独他的样子，总在某些时候突然冒出来。有时候遇到难办的事，还会想起他说过的话，“做人得踏实，一步一个脚印走，才站得稳”。脚步像是被钉住了，想进去打个招呼，又觉得不妥。现在这身份，前呼后拥的，进去了肯定会打断他上课，说不定还会让他不自在。他一辈子低调，怕是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可不进去，心里又堵得慌，这么多年没见，连句问候都没有，实在说不过去。就那么站在窗外，看着他讲完一道题，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杯子是那种最普通的搪瓷杯，边缘都磕掉了漆。突然想起当年他用的也是这样一个杯子，里面总泡着最便宜的茶叶，我们总偷偷笑他杯子像个古董。教育局长和校长在旁边小声议论着什么，大概是猜我跟这位老师可能认识。我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他正弯腰给一个学生讲题，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特别柔和。这些年自己混得不算差，车子房子都有了，手里也有了点权力，见惯了迎来送往，有时候难免觉得有点飘。可在他面前，突然就觉得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坐在教室里，等着他来上课的学生，啥也不是。他还在那个讲台上，守着一方小小的天地，教着一批又一批的学生，拿着不高的工资，过着简单的日子。而自己，早就离开了那个地方，走了很远的路。真不知道该咋办。是找个时间，以学生的身份单独来看看他，还是就这么装作没看见，免得给他添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