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赌鬼害人害己,可偏偏生出的孩子都是好的。这话我原本不信,直到遇见了李翠兰的女儿。
我叫王建国,今年52岁,是毛岭村小学的一名退休教师。从1985年支教到这个偏远山村,一直待到去年退休,整整三十年。说起这三十年,遇到过的学生数不胜数,可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李翠兰的女儿小雨。
那是1998年的秋天,村里的桂花开得正艳。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刚收完作业,天已经擦黑。村口传来一阵嘈杂,循声望去,只见几个村民围着李翠兰。
“你这个败家娘们,把工资又输光了是不是?”
“你家小雨的学费还没交呢,你倒是有钱赌!”

李翠兰穿着褪了色的蓝布衫,头发蓬乱,脸上带着赌徒特有的那种癫狂。她推开众人,跌跌撞撞地往家走。
我叹了口气,翻开作业本。突然,一篇作文引起了我的注意。题目是《我的母亲》,字迹工整,内容却让我心里一震:
“母亲总说自己是个没用的人,可在我眼里,她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父亲抛下我们的那天,外婆让母亲改嫁,母亲却说:‘我李翠兰这条命是赌废了,但女儿的路,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铺到底!’”
这篇作文的作者,就是李翠兰的女儿小雨。

那年小雨14岁,个子已经抽条,瘦瘦高高的,眼睛特别大,像两潭清澈的秋水。她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但每次见到我都笑得很甜,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村里人都说李翠兰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她丈夫原本在县城开小饭馆,生意还不错。可自从李翠兰迷上了麻将,家里的钱像流水一样输光。最后丈夫实在受不了,一声不吭地跑了,留下母女俩相依为命。
李翠兰赌性难改,白天在村办厂做工,晚上就往麻将馆钻。工资基本没见着家门,全输在了牌桌上。小雨打小就懂事,放学后到处捡废品,攒钱交学费。
那天看完小雨的作文,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晚上睡不着,披上衣服出门散步,路过李翠兰家的破屋,看见油灯还亮着。透过破旧的窗户纸,我看见小雨在煤油灯下写作业,桌上摊着几张捡来的废报纸,她在上面演算数学题。

第二天,我把小雨叫到办公室。她战战兢兢地站在我面前,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小雨,从今天起,每天晚上到我家来补课,不收你一分钱。”
她愣住了,大眼睛里泛起泪花:“王老师,我…我不能白要你的…”
“不白要,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答应我,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放弃读书。”
就这样,小雨开始每天晚上到我家补课。她学习很认真,悟性也高,特别是数学,一点就通。常常是我刚讲完一道题的解题思路,她就能举一反三,独立解决类似的题目。
村里人知道后,背地里议论纷纷。有人说我是在”拔苗助长”,说赌鬼的女儿再聪明也没出息。更难听的是,有人说我别有居心,大晚上单独辅导一个未成年女孩,名声不好听。

我懒得理会这些闲言碎语,但李翠兰知道后,有一天在村口拦住我。她眼睛通红,像是刚输了一场大的:“王老师,你别再教小雨了。我李翠兰的女儿,不用你可怜。”
我看着她,平静地说:“翠兰,你觉得我是在可怜小雨?我教了三十年书,还从没见过像她这么聪明的学生。你要是真为女儿好,就别耽误她的前程。”
李翠兰愣住了,咬着嘴唇转身就走。那天晚上,小雨没来补课,我有些担心。谁知第二天一早,李翠兰牵着小雨来了,二话不说给我鞠了个躬:“王老师,以后小雨就麻烦你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小雨的成绩突飞猛进,在全县的统考中名列前茅。可好景不长,一天晚上,我正在批改作业,听见外面传来哭喊声。

原来是李翠兰又输了个精光,还欠下了高利贷。债主找上门来,二话不说,抬走了家里仅有的几件值钱物件。最要命的是,他们还威胁说,如果一个月内还不上钱,就要把小雨抓去打工抵债。
那天晚上,小雨哭得很伤心。我取出积蓄的五万块钱,想帮她们还债。谁知李翠兰死活不肯收:“王老师,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是我欠下的债,我自己来还。”
让我意外的是,从那天起,李翠兰突然像变了个人。她再也不去赌场,而是起早贪黑地打零工。白天在村办厂做工,晚上去镇上的餐馆刷碗,就连周末也不闲着,到处找活干。
村里人都说她是在装样子,赌徒哪有改得了的。可一个月、两个月过去,李翠兰真的再没碰过麻将。她省吃俭用,渐渐还清了债务。

时间飞快,转眼就到了高考。考试前一天晚上,我让小雨早点休息。她却说想给我看个东西,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破旧的本子。那是她从小到大写的日记,里面夹着一张照片,是李翠兰年轻时的样子。
“王老师,我妈以前可漂亮了。”小雨轻声说,“她总觉得自己亏欠我,其实我知道,她也是受害者。赌博就像毒药,害人害己。但她能戒掉赌瘾,就是最大的勇气。”
我看着照片上的李翠兰,想起那个在村口给我鞠躬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正在学校整理资料,听见外面一阵骚动。小雨冲进办公室,手里握着录取通知书,眼睛亮得像星星:“王老师,我考上北大了!”

我站起来,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李翠兰跟在后面进来,脸上的皱纹里都笑出了花:“王老师,这是小雨自己考上的,不是我们高攀你……”
我摆摆手:“翠兰,你说这话就见外了。来,我还是那句话,让我资助小雨上大学……”
没等我说完,李翠兰就摇头:“不用了,我早就准备好了。这些年攒的钱,够小雨上四年大学了。”
送小雨去北京那天,我没去火车站。我怕自己忍不住掉眼泪,让这丫头看了笑话。谁知傍晚回家,发现桌上放着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
“王老师,谢谢您这些年的照顾。妈妈说,这世上最难得的,不是戒掉赌瘾,而是遇到您这样的好人。等我毕业了,一定要当着全村人的面,叫您一声爸!”
四年后,我专程去北京参加小雨的毕业典礼。她穿着学士服,站在台上发言。讲到动情处,她突然转向我,当着全场几百号人的面喊了一声:“爸!”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我的眼睛湿润了。这一声”爸”,喊得我心头一热。原来她早就知道,当年的学费是我偷偷交的。但她一直没说破,就像我从没说破她母亲后来的改变,其实是为了让我这个老师脸上有光。
坐在台下的李翠兰也哭了,她拉着我的手,声音哽咽:“王老师,这些年,真是亏欠你……”
我打断她:“翠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能在那种情况下戒赌,重新做人,这比什么都难得。”
回村后,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帮助一个赌鬼的女儿。我总是笑笑不说话。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赌鬼的女儿”,只有需要帮助的孩子。
如今,小雨已经是北京一家知名公司的高管。每年过年,她都会回村看我,给我带些营养品。村里人都说她有出息,我却觉得,她最难得的不是出息,而是始终记得那个在煤油灯下奋斗的自己。
前几天,村里一个赌徒的儿子开始逃学。有人说,这种人家的孩子别管了,随他去吧。我听了,心里一动。或许,该是时候再去点亮一盏灯了。
那么,面对这样的故事,你觉得谁才是真正的父亲?是那个不负责任的逃跑者,还是那个默默资助的乡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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