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李陵被灭族的过程,特别是司马迁被腐刑的时间与原因,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本文主要从军事学角度提供一些新的视角与看法,争取还原相关案件的全部实际过程。
为方便理解,直接给出结论,具体时间线及事件过程——
1、前99年9-10月汉匈大战,李陵、李广利短期内先后被匈奴包围,李陵全军覆没、随后投降匈奴,李广利差点全军覆没,最终侥幸突围而出。
2、前98年初(估计也就是正、二月间),司马迁意外被汉武帝“召问”,结果惹火了汉武帝,“以迁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遂下于理”,被汉武帝治罪、关进了监牢,但此时并未“下迁腐刑”,这个事实际不是发生在这个时间点。
3、前97年正月,汉匈余吾水之战发起前,汉武帝特意交给公孙敖一个额外小任务,趁着此战深入匈奴,如果顺利、得空,就把李陵从匈奴那里接回来。
4、公孙敖在稍后的余吾水之战中陷入包围,不仅仗打败了、按律当斩,李陵自然也没有接回,为了脱罪,公孙敖撒了个弥天大谎:“捕得生口,言李陵教单于为兵以备汉军,故臣无所得。”即,公孙敖将自己的战败责任甩锅给了李陵。
5、汉武帝本来就对余吾水之战汉军战败的结果大为光火,一听公孙敖这么交代,也没多想,认定李陵已经彻底背叛他、投靠了匈奴。就此迁怒于李陵家人,于是李家被残忍灭族。
6、司马迁同步遭殃,他之前为李陵游说、说好话,现在被证明是实锤的“诬上”,按律死刑。司马迁没有钱买命,又所图者大,唯有选择以“腐刑”代替死刑,总归保住了命。
7、稍后一段时间,汉武帝突然发现了实情,原来公孙敖TMD是在说谎,李陵并未真的教单于用兵,也没有彻底背叛他。由此汉武帝那是相当火大,将公孙敖二罪并罚,从当斩升级为“腰斩”。
上述3-7,都是发生在前97年这一年中,特别是司马迁被腐刑,是在这一年即所谓“天汉四年”,而不是“天汉二年说”、“天汉三年说”、“太始初年说(即前96年)”。
8、前96年正月,公孙敖“被腰斩”。但要么是没实际执行,要么是斩错了人,总归是斩了个寂寞,因为公孙敖玩了一出“诈死”之计,瞒天过海,躲过了此劫。此后隐身民间,直到前91年正月因巫蛊案被真正处死。
9、不确定司马迁遭受腐刑后,是否还要坐牢服刑。如果需要,司马迁要么是被汉武帝提前放出监狱,要么是通过前96年6月的“大赦天下”出狱,后者可能性较大。因为,司马迁和李陵家人被无辜牵连不一样,他实际是确实有罪的。
但汉武帝也知道,司马迁主要是不了解情况、没管住嘴,再加上他之前为李陵说话,也有阶段性道理所在,所以汉武帝对司马迁再度启用,“迁既被刑之后,为中书令,尊宠任职”。
10、李家被灭族后,李陵认为他是给李绪背了锅,于是派人刺杀了李绪。此后李陵彻底断了返汉之心,就此真正投靠匈奴,成为单于的女婿、右校王,前90年汉匈之战时,明确帮助匈奴打汉军。
汉武帝去世后,霍光、上官桀等李陵的旧友执政,派出使者邀请李陵返汉,但李陵心意早决,“丈夫不能再辱”,留在了匈奴,最后病死于前74年。
以上。不难看出,在李陵特别是李家被灭族这一惨案上,公孙敖堪称罪魁祸首,至少难辞其咎,这也是汉武帝与李陵之间关系走向的分水岭,考察两人前后关系演变如下:
1、在李陵于前99年10月投降匈奴以前,汉武帝对年轻的李陵一直赏识、重用,他对李陵战败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李陵是李广的长孙,李家第三代的“将门虎子”,所以汉武帝很看重李陵,在李陵主动申请承担游击牵制任务时,汉武帝“壮而许之”。
在李陵和路博德因“以步制骑”战法产生冲突后,汉武帝实际是站在李陵这边,支持了李陵,甚至直接调走路博德,让李陵放手去干。
但事实证明,李陵压根没有真正领悟到,他此行是“声东击西”、游击战的军事精髓,或者故意置之不理、一味贪功,自信到狂妄、执拗,非想着证明自己甚至借此扬名封侯,最终陷入重围、全军覆没,随后选择投降匈奴。
而汉武帝在战前调走路博德的决策,也被证明是昏招,如果有路博德随后接应、救援,李陵大概率不会战败、投降。
2、所以在公孙敖前97年撒谎以前,汉武帝并不痛恨李陵,相反,他认定李陵投降匈奴是迫不得已,希望李陵可以返汉,甚至派公孙敖去设法迎接。
【《汉书-李广苏建传》:陵在匈奴岁余,上遣因杅将军公孙敖将兵深入匈奴迎陵。敖军无功还,曰:“捕得生口,言李陵教单于为兵以备汉军,故臣无所得。”上闻,于是族陵家,母弟妻子皆伏诛。陇西士大夫以李氏为愧。】
这个“岁余”,其实是指前99年10月李陵投降,到前97年正月汉武帝派出公孙敖,执行“余吾水之战”的同时设法接回李陵,中间时间,正好一年另三四个月。
但公孙敖这家伙在余吾水之战中被包围、惨败,为了找脱罪借口,同时也推脱掉没有接回李陵的任务,反而将“锅”直接甩给了李陵。
汉武帝实质是被欺骗,所以认定李陵已经彻底背叛他,一怒之下,把李家灭族。
这个惨案一出,就注定了李陵已不可能再回头。
3、汉武帝之后意识到了自己被欺骗,李陵和李家实际是被无辜牵连,但大错已经铸成,他唯有重罚公孙敖,之后对李陵就算存有愧疚,也已无济于事,更没有了现实意义。
纵观这个过程,在李家被灭族前,汉武帝和李陵还算“心有灵犀、君臣互信”,汉武帝并未因李陵投降、“当汉奸”,就立马灭族李家。李陵也没有真正为匈奴出力,并未如公孙敖所说的“教单于为兵”。
当时的社会舆论和道德要求,还没有类似现代的“汉奸”概念,打败仗后投降,并不是什么完全不可接受的事情,不投降、自杀当然会赢得更多赞许,但不这么干,也不会“千夫所指”。时代不一样。
而汉武帝之所以灭族李家,实际是个误会,这正是历史的复杂之处,汉武帝事后也很无奈,但已无济于事,他也不可能就此公开承认错误、甚至下“罪己诏”。
毕竟李陵人在匈奴,而且从此以后,他注定会和汉武帝、汉朝拼命,李陵不是没有成为类似伍子胥的可能。
接下来说说太史公司马迁这一段的具体遭遇。
【《汉书-司马迁传》: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深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
【《汉书-李广苏建传》:初,上遣贰师大军出,财令陵为助兵,及陵与单于相值,而贰师功少。上以迁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下迁腐刑。】
在前98年初的这次汉武帝对司马迁的“召问”中,有一个极其奇怪的事情:司马迁是在为李陵说话,汉武帝也是在跟他探讨李陵,怎么结果出来了个“欲沮贰师”的罪名?怎么就牵扯到了李广利?
史书其实并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包括司马迁后来在《太史公自序》、《报任安书》等名作中都没有丝毫提及,只说了这个罪名、结果。
这个“沮”到底是啥意思,也让人头大,结合当时的情势,应该是类似“攻击、弹劾、诬陷”的意思,那问题就来了,司马迁为什么要攻击、弹劾、诬陷李广利呢?
最大的可能:司马迁是认为并向汉武帝直言,李陵之所以战败、投降,是因为没有援军,而李广利当时兵力最多,他最该前来救援李陵,结果李广利并没有这么做,所以李广利有责任!
只有如此,才能解释,汉武帝为何要给司马迁定一个“欲沮贰师”的罪名。
如果我们全面了解前99年这场汉匈之战的前后实际过程,就会不难想到,汉武帝肯定会当场勃然大怒,而司马迁此时究竟是错在了哪里!
因为这一战,不是李广利故意不救援、致使李陵战败,而是完全相反,是李陵战败、连累到了李广利,这才是实情。
而李陵战败,首先是因为他根本称不上名将,他连个简单的“声东击西”、游击战都没玩明白,这是对一名将军、指挥员的首要要求,李陵其实是严重不合格的!
包括汉武帝,战前诏令就已经对李陵明确提醒、谆谆教导,但李陵偏偏疏忽或者故意选择无视。
李陵被包围后,在战术层面表现的再勇敢、杀伤再多,都不能弥补他在战役、谋略层面的根本错误。
如果之后李广利没有陷入包围,可能汉武帝还不会跟司马迁计较这一点。
比如当年李广的右北平之战,落入包围后四千打四万,杀伤“自当”、“军功自如”,虽然耽误了整个河西之战的整体推进,但毕竟没有根本影响,所以汉武帝对李广不赏也不罚,这个事就过了。
但鉴于李广利随后陷入包围、差点全军覆没,导致此战汉军大败亏输,而李陵实际是起了“猪队友”的作用,那汉武帝能不火大么?
而司马迁呢,应该是因为当时,他根本不了解这一战的前后实际情况,再加上可能完全不懂军事,他确信李陵就是名将:李陵多牛逼啊,以五千步兵对战数万骑兵,坚持多日、转战千里,还能杀伤上万人,“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
司马迁越夸奖、推崇李陵,说明司马迁越不懂军事,更不了解实情,所说的就只能和实际情况完全背反!那汉武帝能不光火么?这是个显而易见的正常反应。
再加上司马迁将李陵战败,归咎于李广利的不救援,这完全是罔顾事实、颠倒是非,汉武帝也懒得跟“外行”司马迁解释,给他治个“以迁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的罪名,那真是理所当然、罪有应得。
可悲的是,司马迁到死都没有真正搞明白,汉武帝这次到底为何要罚他,包括在之后其他著作中,司马迁依然在替“名将”李陵说话,甚至把李广也定位为“名将”,大加推崇、渲染,搞了篇流传千古的《李将军列传》。
【《汉书-司马迁传》引《报任安书》: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深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诉者!此正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邪?……悲夫!悲夫!】
在给任安的书信中,司马迁依然是在为自己辩白,是他当时话没有完全说明白,汉武帝是没有真正搞懂他的意思。
但实际呢,他要是再多逼逼,只会彻底惹火汉武帝,能够坐牢都是他的好运气了!
这个事情真正反映出来的是:司马迁当时有一种“迷之自信”,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对的,别人纷纷怪罪李陵纯属落井下石,他要“众人皆醉我独醒”、“虽千万人吾往矣”,早就跃跃欲试要替李陵出头、“说公道话”。
但前提是,你得是真懂、真对啊!
其实司马迁说李陵“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这句话反而说中了汉武帝的心思,汉武帝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至少是这么期望的,这从之后他派公孙敖去接李陵可以得到反证。
但司马迁其它的话,和事实完全背反,无疑是自己主动朝汉武帝的枪口上撞。
司马迁,也包括之后帝制时代的很多“士大夫”,总喜欢从道德、大义等层面出发,自以为“真理”在手,发表看法、指点江山,这当然无可厚非,也固有其公心所在,但前提最好是全面了解实情,而且最好不要遇上专业人士,否则很容易现原形,直接被怼。
特别是,如果是遇到有权势的专业人士,就不是被怼、丢面子的轻松下场了。
对于不了解特别是自己不专业的事情、领域,不随意发表看法,更不盲目自信,这其实跟明哲保身、有无公心并不直接相关,而是对现实生活、对专业领域的尊重。
当然,“因言获罪”肯定是特定历史时代的产物,早就该被彻底扫入历史垃圾堆,这早已是是现代文明的共识。
【《史记-太史公自序》:五年而当太初元年……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祸,幽於縲绁。乃喟然而叹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毁不用矣。”】
【《汉书-司马迁传》:五年而当太初元年……十年而遭李陵之祸,幽于累绁。乃喟然而叹曰:“是余之罪夫!身亏不用矣。”】
司马迁自己说的很清楚,七年即太初元年(前104年)后的第七年,即天汉三年前98年,司马迁被汉武帝“幽于累绁”,所谓“身毁/亏不用”,并不是指身体遭受腐刑,而是自身名誉毁坏、失去了官职、不为汉廷所用。
班固是相当了解司马迁包括李陵这段经历的,所谓“十年”即前95年是不可能的,应是后世对“七年”的误抄、误写。
之后,前97年某个时间点,因为公孙敖的故意撒谎,李家被灭族,司马迁之前的罪名,特别是他认定李陵“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被彻底推翻。(实际当然不是如此,但这一阶段表面看无疑是这样,操蛋的公孙敖!)
由此司马迁被追加处罚,判处死刑。司马迁无奈之下选择腐刑代替。
【《汉书-李广苏建传》:李陵既生降,颓其家声,而仆又茸以蚕室,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
这一阶段无疑是司马迁一生中最绝望的时候,估计连他自己都觉得看错了李陵,之前他为李陵说话的举动,现在看来,自然彻底是个笑话、自作多情。
【《汉书-李广苏建传》:“初,上遣贰师大军出,财令陵为助兵,及陵与单于相值,而贰师功少。上以迁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下迁腐刑。”】
班固其实是把前98年的“幽于累绁”和前97年的“以迁诬罔、下迁腐刑”,连续、混合在一起说了,这才造成了后世重大误会、误解,但这应不是班固的本意,史书也常有这种类似的“叙述陷阱”,只说最终结果,疏忽了具体过程及细节的前后顺序。
实际过程,借用史书各处的文字,修正、组合如下——
“初,上遣贰师大军出,财令陵为助兵,及陵与单于相值,而贰师功少。上以迁为陵游说,欲沮贰师,遂下于理,幽于累绁。
陵在匈奴岁余,上遣因杅将军敖,将兵深入匈奴迎陵。敖亡士卒多,下吏,当斩,乃曰:“捕得生口,言李陵教单于为兵以备汉军,故臣无所得。”上闻,怒,于是族陵家,母弟妻子皆伏诛。
上以迁诬罔(或诬上),下迁腐刑。(迁)茸以蚕室,重为天下观笑。”
稍后汉武帝意识到被公孙敖欺骗,这可以反证,司马迁之前力主李陵不会彻底背叛,还是正确的、有眼光的。
但此时司马迁已经遭受腐刑,所以汉武帝对他大为同情,估计是这两点,让汉武帝决意再度启用司马迁。
至于司马迁是被提前释放,还是前96年6月“大赦天下”时出狱,这就确定不了了,但肯定是在这一年,他出狱了,之后被任命为“中书令”,比“太史令”职位还高。
两人之后肯定有过见面、交流,但显然不会再提及往事,所以司马迁坚信自己当年为李陵说话绝对没错……
以上。纵观前99年至前96年这四年间,李陵、司马迁,也包括公孙敖、汉武帝在内,他们遭受的经历可谓跌宕起伏、误会丛生、连锁牵动、渐次伤害,历史、现实的复杂与无奈也体现得淋漓尽致。
和文中所说的观点相同,全面了解实情、逼近历史本来面目,远比随意发表意见,是更值得提倡的态度与做法。
愿作如是观。
不可能,刘彻是不可能看重李陵的,他看中的是李广利,李陵能上位靠的是背景,刘彻是那种纯粹的唯亲是用的人,也亏运气好有卫青,不然刘彻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昏君暴君
[吃瓜]
学习了
主上是对的,该死的都是下臣。作者奴才观念很深啊。司马迁不是主动进言,而是被问到对李陵事件的看法,结果大家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