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是1986年,整个村子都在忙着准备秋收,空气中弥漫着稻谷的香气。那时候的日子过得特别紧凑,家家户户都依赖着农田为生,而我家的生活却总是捉襟见肘。父亲常常会叹气,说家里的日子越来越难过。那时的我,才十九岁,心里有着对生活的无限渴望,却又不知该如何改变这一切。那一年秋天,我的三叔,李宝山,成为了我们家无法忽视的一个话题。
三叔李宝山在村里是个传奇人物。他是全村为数不多的“有出息”的人,早些年因做生意赚了一些钱,慢慢地在附近的乡镇里打出了一点名气。大家都说他是“富贵之家”,在村里可以说是吃穿不愁。父亲虽然在农村老老实实耕种,日子却常常过得紧巴巴的,而三叔家则是另一番模样。家里装修得富丽堂皇,院子里也种了些名贵的花木,连狗都是纯种的藏獒。
有一天,父亲急匆匆地叫我去找三叔借些粮食。那年我们家刚好面临着一场天灾,麦子和玉米被大雨冲了,整个秋天的收成都不太好。父亲焦急地说:“你去找三叔,他家那么有钱,应该能借点粮食过渡。”我心里其实有些不甘心,毕竟三叔那么有钱,平时虽然也会和父亲打打招呼,但从未真正帮过我们什么忙。想到他对父亲的冷淡态度,我有些不情愿地答应了。
那天傍晚,我带着家里的旧篮子,步履沉重地走到了三叔家。路上,我心里不停地琢磨着该怎么开口。到了门口,我按了几下门铃,可家里似乎没人回应。我又等了会儿,正准备离开时,门才嘎吱一声打开了。站在门口的,是三叔的妻子——张嫂。她看着我,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然后语气冷冷地说:“你找我们叔做什么?”
我硬着头皮说:“妈让我来借点粮食,家里收成不好,实在是急用。”
张嫂愣了一下,随后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嘴角微微一挑:“你叔现在忙着呢,没空。”她话音未落,便准备关门,我赶紧挡住了门口。张嫂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语气也愈加冷漠:“你就这样在门口堵着,能有什么好事?你知道我们家有多少亲戚等着帮忙吗?”
我站在那里,心里一阵阵酸涩。无论如何,三叔家那么富裕,怎么能对我们这样冷漠呢?我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再开口。张嫂看着我的模样,似乎也感到有些不耐烦,冷哼一声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弹。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羞愧和无力感。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恼怒三叔家的态度,还是在为自己无力改变家中困境而感到痛苦。心情沉重得像是背负着一座大山,我转身离开了三叔家,脚步慢得像是想要将这份羞耻永远甩掉。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天天都在想着三叔家,想着他对我们家人的冷淡,想着他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虽然父亲每次提起三叔时,依然会有些许感激,但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太过于实际,眼前的困境才使得他不得不低下头。然而,三叔那种态度让我从内心里感到愤怒和委屈。
那段时间,我的情绪像压抑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直到有一天,命运似乎给了我一个转机。
我去参军了。那年我刚满二十岁,走进了部队的训练营。生活没有了父母的牵绊,也没有了三叔家的困扰。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共同的目标,不管家境如何,大家都有着同样的起点,都是从零开始。经过几年的训练和努力,我终于在部队里崭露头角,被提拔为一名干部。
这一天,我穿着军装,身上贴满了荣誉和自信,回到了村里。那时候的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三叔门前受辱的小年轻了。我带着一种完全不同的气质,走进了村里。大家都看到了我的变化,甚至有些人都惊讶于我的转变。
而最让我惊讶的是,三叔居然亲自来找我了。
那天中午,父亲正在家里修理水管,三叔敲了门,带着几乎不敢相信的表情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笑容,但我能看得出来,眼里有着些许的讨好和谨慎。
“你当了军官了?”三叔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不敢正视我。
“嗯,刚提上来的。”我回答,语气虽然平静,但心中却有一种无法名状的情绪在涌动。
三叔的表情有些尴尬,他显得比以前更加拘谨了:“其实……我也知道,你家日子过得不容易。那天我没能帮上忙,真是不好意思。”
我没有立刻回应,而是静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三叔此刻的心情与曾经那个拒绝我借粮的男人已经大不相同了。现在的他,已经感受到我从军人的气质中散发出的强烈变化。
他低下头,像是羞愧地说:“我这次来,是想给你家送点米面,不成敬意。”
看到三叔满脸的忏悔,我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感。也许,这就是生活的无常吧。曾经的他,冷眼旁观;如今的他,主动伸出援手。我知道,这是因为我站到了一个他无法忽视的高度。
我望着眼前的三叔,心里有些复杂。过了好久,我才缓缓开口:“谢谢你,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