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书“上善治水”果真推翻了“上善若水”了吗？

没读过《道德经》的人也知道老子名言“上善若水”，并且把它错误地理解为“至善莫过于水”。

但长沙马王堆利苍家族墓葬帛书《老子》甲本的出土，打破了人们两千多年来的共同认知，因为它的原文是“上善治水，水善利万物而有静”，通常的解释是：最好的治理莫过于（像大禹那样）治水，经过治理的水才会利济万物而不再给人类带来灾害。

这样理解“上善治水”，理由正当而充分：自然之水，无善无恶，亦善亦恶。只有经过顺其自然治理过的水，才会趋利避害，利益万物而不伤害万物。

刚接触帛书《老子》时，我也是帛书的拥趸，坚决维护帛书文本，质疑和否定传世本。但随着对老子思想理解的逐步加深，早就不再怀疑传本，也不迷信帛书本、楚简本，虽然至今采用的版本依然是帛书甲本，但决不放弃对传本和简本的参照阅读。

少部分人的观点改变，丝毫也不影响整个“老子注”群体的对立，从帛书出土后，“老子注”者一直分为两大阵营，一派坚持认为是“上善若（如）水”，一派则坚定地认为是“上善治水”，两派说法势同水火，互不相容。

到底是“上善若水”？还是“上善治水”？

目前，《道德经》的流行版本主要有西汉河上公本、魏晋王弼本和唐代傅奕本，这三种版本开头两句话都是“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而出土文本内容却不一致，帛书乙本与汉简本（战国楚简本缺）的内容一致：上善如水，水善利万物而有争。

而帛书甲本变化更大：上善治水。水善利万物而有静。

我们先来简单分析一下帛书乙本的内容：水善利万物而“有争”

按照常规认识，“上善如水”不存在问题，无论是“若水”还是“如水”或者“似水”，只是用字不同，并不影响文意表达。

但接下来的“水善利万物而有争”就有问题了。首先“利而有争”根本就说不通。其次，前后矛盾，这个文本的最后一句是“夫唯不争，故无尤”。就是说，只有“不争”才不会引发“怨尤”，所以“有争”二字有问题，如果不是通假字，就是传抄有问题。

帛书《老子》因为抄写年代久远，谐音字、同音字、偏旁字、假借字使用极为普遍（文本越古，此类现象越普遍），比如：“哉”有的不带“口”，有的写作“才”，“其”写作“亓”，“清静”写作“请靓”，“圣人”写作“声人”，“缺”写作“夬”，“措”写作“昔”等等。

这还只是随机选出的案例，且仅限于谐音字、偏旁字，还有更多的所谓通假字，以及那些普通电脑打不出来的字更多。

因此，帛书乙本的“善利万物而有争”应为“善利万物而有静”，意即：水能利益万物并能清静而不与物争。虽然这样的理解看起来有点牵强附会，但如果抛开传本先入为主思想的影响，也未必就不是原意。

下面我们重点分析帛书甲本：上善治水。水善利万物而有静

帛书甲本不仅与传本《道德经》大相径庭，即使与同一墓葬的帛书乙本也大不同，他的原文是：“上善治水。水善利万物而有静。”

“水善利万物有静”尚可理解，毕竟“静”也是道的特性。但是“上善治水”就不好理解了，因为这是以水喻道，借“水”的“善利万物”且“居下”、“不争”的“几于道”特性，来比喻“善为道者”的特性。

而“上善治水”则是对“治水”事件的陈述，意即：至善（如）治水，但文本却没有“若”字。更重要的是：如果是人工强力“治理”后的水是“善”的话，那就是说，它的“善”，通过“有为”而改变了水的自然属性，因此它所传递信息是：“上善”不是水，而是人工干预。而这样的解释更说不过去。

人们常以“大禹治水”来说明“上善治水”的道理，认为大禹治水改变了“鲧治水”的围堵办法，顺遂水趋下的“自然”属性，采取疏导的办法，才获得了成功，因此，没有比顺应自然的办法更好的了。

但是也仅限于“治水”，依然与老子要描述的的自然属性不相干。

“上善若水”意在比喻水的利物、趋下、不争特性，而不是如何治水

夏禹治水说的是“治理”方面的事，即如何治理洪水。而老子所要陈述的不是如何治水的问题，而是水的普遍特性，无论是动态的洪水，还是静态的湖水，以及灌溉用水，浇花用水，它们都有“善利万物”的特性，并且它们总是趋下而不争上的。

所以，所谓夏禹治水，强调的是人类如何驯服洪水猛兽的问题，而不是对水的普遍利物、趋下不争特性的陈述。

故，“上善治水”的“治”应该是“如”的近形字，或者是“似”的谐音字，帛书整理者就认为这个字应该是“似（佀）”的误抄。

只有“似”或“佀”或“如”“若”，才符合“以水喻道”的比喻用法，语意才能完整顺畅，即：善为道者，其性如水。

帛书甲本“水善利万物而有静”中的“有静”，乙本是“有争”。但不论是“有静”，还是“有争”，都有一个“有”字，也许就像有的学者认为的那样，“静”“争”互通。如此，则甲乙本的母本就是“有静”，这也说得过去。

但以“利而不争”为胜，如此，则前面的“不争”，与结尾处的“夫唯不争，故无尤”才能前后衔接自然，语意顺达。

为何说善为道者，其性如水？

因为“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居众人之所恶”，水的这些特性是接近于道的，所以老子“以水喻道”。

这一章，老子用水的“利物”“不争”“居下”来比喻“上善”，即“善为道者”的特性，认为具备这些特征才是“上善”。至于世人所说的“居善地、心善渊、予善天，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等等，那都不是“上善”。

关于“上善”与“俗善”之辩，前日已在文中谈及，。在此不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