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公司让我去办辞退，对象是仓库的一个管理员。大叔48岁，虽说才干了两年，但平时干活挺实在的，从不偷懒。这事儿让我去办，说实话有点为难。 我攥着人事部给的辞退通知书，在仓库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老王正蹲在货架前点数，蓝色工装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的计数器按得哒哒响。听见脚步声，他抬头冲我笑：“小李来了？昨天你要的发货单，我理出来放桌上了。” 仓库里弥漫着纸箱和消毒水的味道，墙角堆着他自己种的绿萝，叶片擦得油亮。我记得去年暴雨，仓库漏雨，是他连夜搬来家里的塑料布，光着脚在水里码货，第二天发烧还坚持来上班。 “王叔，您来办公室一趟呗，有点事跟您说。”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常，可手心全是汗。他应了声，摘下沾着灰尘的手套，仔细叠好塞进裤兜——这是他的习惯，说手套是干活人的脸面。 进了办公室，我刚把通知书推过去，他的手指就开始抖。“是……公司不要我了？”他抬头时，眼里的红血丝看得我心头发紧。我赶紧解释：“是仓库要自动化改造，以后用机器人扫码，您看……” “我能学啊。”他突然提高声音，又赶紧压低，“我孙子教我用智能手机呢，机器人我也能学，给我三个月就行。”人事部早就交代过，补偿按规定给足，但必须本周内办完手续。我咬着牙没松口，他突然不说话了，盯着通知书上的“自愿离职”四个字，指节捏得发白。 第二天一早，老王没来上班。仓库小张偷偷告诉我，昨天他走的时候，把绿萝浇了最后一遍水，还把所有工具都擦得锃亮。我心里堵得慌，跑去他家小区，在传达室碰见他媳妇，拎着个布包要去医院。 “老王昨晚咳得厉害，”他媳妇眼圈红着，“前阵子体检，医生说他肺里有结节，让少接触粉尘。他非说仓库离不开人，药都没按时吃。”我这才想起，他总戴两层口罩，以为是怕灰尘，原来…… 正说着，老王从楼道里下来，手里拿着个铁皮盒。“这是我整理的仓库布局图，”他把盒子塞给我，里面是手绘的货架分布图，标着哪些货物怕潮、哪些怕晒，“机器人再好，也记不住这些道道。” 我突然想起上周去仓库，看见他在偷偷记英语单词，本子上写着“出库-out”“入库-in”，笔画歪歪扭扭的。当时还笑他赶时髦，现在才明白，他早就知道要自动化改造，一直在偷偷做准备。 “王叔，要不……我再跟领导说说？”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公司的决定哪能说改就改。他却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不用了，我这身体确实跟不上。倒是你，以后查库存记得多看看角落，机器人扫不到阴影里的货。” 办离职那天，他非要跟仓库的货架合张影。小张偷偷告诉我，老王儿子去年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他来这儿上班，就是想帮儿子还债。我望着他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人事部给的补偿明细，比规定少算了半个月工资——准是算错了工龄。 我拿着工资条冲进人事部，正撞见经理在打电话：“那批过期的原料，让老王赶紧处理掉，别留痕迹。”我脑袋“嗡”的一声，难怪要突然辞退他，根本不是什么自动化改造！ 那天下午，我带着重新核算的补偿款去找老王，他正在小区门口修自行车——这是他年轻时的手艺。“王叔，这钱您拿着，还有……”我把经理的话咽了回去，怕他气坏身子。他却摆摆手：“钱够花了，我跟社区申请了巡逻岗，下周就上班。” 他擦车的抹布，还是仓库里用旧的那块。阳光照在他鬓角的白发上，突然觉得，比起那些藏着猫腻的“自动化改造”，他手里的扳手，反倒更让人踏实。 后来仓库的机器人真的上岗了，可总出岔子——有次把怕冻的化妆品放进了冷库，还有次把易碎品堆到了最高层。经理急得团团转，小张说：“要是老王在，肯定出不了这错。” 上周我去社区办事，看见老王穿着保安制服在巡逻，碰见遛弯的老人就打招呼，手里的手电筒擦得跟新的一样。他看见我，从口袋里掏出个苹果：“孙子给的，甜着呢。”咬着苹果，我突然明白，这世上最靠谱的，从来不是冷冰冰的机器，而是把活儿当日子过的人心。 现在每次去仓库，我都会给墙角的绿萝浇浇水。虽然知道它迟早会枯，但总觉得，像老王这样的人，就算换个地方，也能把日子过得踏踏实实，就像这绿萝，哪怕没人照看，也能使劲往有光的地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