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岁的婆婆越来越不好伺候了。我和老头子都七十多岁了,照顾九十多岁的婆婆,她能吃能睡,牙一个也没掉,就是一日三餐,她每顿饭都能挑出点毛病来,凉不行,热不行,早晚时间也不行,必须是早七点,午十二点,晚五点必须正好,上下超过五分钟,就得叨叨,做好饭听叨叨,哪还有心情吃?
这哪是伺候老人,分明是供着个“活体闹钟”。
老头子前年摔了腰,如今端个汤碗都打晃,偏生婆婆耳朵灵得像雷达,隔着三道门都能听见挂钟走字。有回我炖了俩小时的蹄髈汤,火候正到胶质挂唇,她抿一口就摔筷子:“咸了!你当腌咸菜呢?”转头把汤泼进搪瓷缸——那是老头子当年单位发的劳保用品,缸底还印着褪色的“劳动光荣”。我俩蹲着擦地时,老头子突然笑出声:“年轻时她总嫌我邋遢,现在倒好,自己把日子过成精准扶贫项目了。”
可话又说回来,这“精准”背后藏着多少糊涂账?
上礼拜社区医生来体检,说婆婆血压高得离谱,建议少食多餐。她当场把听诊器甩到沙发上:“我当家时你爹还在穿开裆裤,轮得到你们教我吃饭?”——这话倒不假,当年她攥着粮票能养活一家六口,如今却把降压药偷偷塞进咸菜坛。直到有天半夜她犯心绞痛,攥着老头子手直喊“老张啊,快把粮本找出来”,我们才惊觉:她不是刁难,是怕哪天走了,连个能唠叨的人都不剩。
最扎心的是,这“刁难”里裹着蜜,却没人敢尝。
上个月她把金戒指塞给我,说是“嫁妆压箱底”。我推回去,她立马翻脸:“嫌少?当年你婆婆我挑着扁担换粮,一担子能换两袋白面!”——可她忘了,那戒指早被她孙子偷去当了学费,如今这枚是老头子拿退休金买的仿品。我们谁都没戳破,就像谁都不敢提她总把护工认成年轻时的闺蜜,半夜攥着人家手喊“秀兰啊,地窖里的红薯该收了”。
说到底,养老这事儿就像腌酸菜,火候不到就生涩,过了又发苦。
邻居李婶家请了保姆,老太太天天骂人家“狐狸精勾引老头子”;对门老赵头把老娘送养老院,结果老人绝食抗议,硬是被抬回家。我们试过装智能手表提醒吃药,婆婆非说那是“狗链子”;买了助行器,她偏要拄着枣木拐杖满院子转,说“这拐棍是你爹亲手打的,能辟邪”。现在想来,她守着的哪是规矩?分明是这辈子唯一能攥在手里的东西——哪怕攥得掌心生茧,哪怕那东西早成了时代淘汰的摆设。
不过话又说回来,谁又不是活成个“淘汰摆设”呢?
老头子现在迷上刷短视频,总把手机凑到婆婆耳边:“妈您听,这歌是您当年跳忠字舞的调调!”婆婆闭着眼骂“吵死了”,嘴角却翘得老高。有天我撞见她偷偷往老头子茶缸里塞钙片,还念叨“老东西再骨质疏松,谁给我扛煤气罐?”——原来最锋利的刀子嘴,裹着最绵软的豆腐心,就看你敢不敢伸手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