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语文还要关注学生精神自我的塑造,而不仅仅只是言语实践,如果语文还要尊重学生的个性,而不仅仅只是训练言语技能,那么角色意识就不能不成为语文特有的意识从而得到高度的关注和开发,因为言语实践的一切情感、思想和个性活动无不是角色意识,而非存在意识(即现实意识)。如果语文素养包含言语技能和情感、思想、个性等人文素养两部分,那么敏锐的角色意识就是人文素养的标志。
如果语文还尊重言语实践的规律,就会发现,一切言语活动无不反映人文内涵,否则就是毫无意义的言语游戏。长期以来,正是因为以工具性画地为牢,语文远离学生精神世界,没有自觉开发学生的角色意识,语文教学才为大家诟病,而学生的言语素养普遍贫乏。
角色意识是在想象的指引下超越现实自我而进入某种虚拟情境,扮演某种个性,从而获得审美愉悦的体验。角色意识是自觉的白日做梦,是在某种媒体(比如文字)的触动下,带着灵感冲动的欣悦,冲破现实自我的束缚而升华到新的人格。
角色意识是在虚拟世界的角色扮演,与演员不同的是,扮演只在心灵中进行,勿需演出。角色意识并非艺术工作者的专利,日常生活和工作中,人们总在自觉或不自觉地超越现实自我而扮演某种角色。作官的要粉墨登场,与私下的真实自我不能不有差异;教师登上讲台就必须扮演“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角色,与生活中的现实形象也有差异。
事实上,角色意识比真实的自我意识还要来得强烈而自觉。日常生活中的卑琐者对自我的卑琐往往全然不知,但很注重职场中的角色,特别在意扮演道貌岸然的职场形象。
就学生而言,同学间的私下交往恐怕是较真实的自我,可在家长面前是副面孔,在教师面前是另一副面孔,上讲台演讲又是另一副尊容。角色意识是在种种社会关系中基本的自我意识,人生如戏,常常扮演喜剧角色。如果角色意识迟钝,始终如一地展示真实自我,生活就势必出现种种冲突。从这个意义讲,角色意识是很重要的适应社会的能力。
语文中的言语实践之所以成为生吞活剥的形式主义,不就因为不尊重因而没有自觉开发学生的角色意识?阅读本质上是读自我,是对自我的寻找、发现和塑造,是扮演种种角色的人生实践。
读者先是扮演作者角色。读者通过文字的“曲径”而通到作者的“幽处”,在想象的导游下,深刻理解文字的情感思想内涵,受到感染,抵达作者所在的远方,发生一见如故似的审美愉悦。
自我不再是读者,而是作者,那一句句美好的话语仿佛出于我之肺腑,不只心领神会,而是不吐不快。如果朗读,文字不是出于作者之手,而是出于我之心,从生命深处的泉水经口而涌出。
所谓阅读素养,主要指进入作者角色的敏感性。阅读迅速准确进入作者的世界,对文字形成高度的敏感性,阅读素养就深厚,拥有丰富的情感和思想,即敏锐的角色意识。
这是对诗歌散文等的阅读,如果是以塑造人物为主的小说等,作者就不出场,读者要扮演的就是人物。不仅扮演崇敬的正面人物,也扮演痛恨的反面人物。阅读是在想象世界清洗心灵,与人物融于一体。
自我成为人物,阅读是在崭新的命运里历险,经历人生风暴,历练优秀人格,是自我在经历人物遭遇,在命运赐予的情感浪涛中冲洗得格外畅快透脱,从而获得深沉的宁静和幸福,享受到只有作者才能享受的人生。
纵然是坏人,自我也在以特殊的方式扮演,带着审美的道德利剑一路斩杀过去,既是深刻地理解坏人成为坏人的逻辑过程,又是明察坏人如何丢失道德的过程。
与影视欣赏不同在于,阅读是高度个性化的,是文学的再创作,为读者经验的参与创设自由广阔的天地,读者又是扮演自我经验的角色。阅读是在想象的引导下,唤醒沉睡经验的角色体验。
可以说,没有情感思想个性等经验的读者,就没有阅读扮演的可能。一个在猴群里长大的孩子,即便能认字也决没有欣赏能力。阅读之所以发生感染,就因为唤醒类似的经验。从来没有得到过母爱的孩子不可能为母爱感染,这正是阅读的限制。
可是,不等于说,只有经历了与人物相似的命运,才得受到感染。经验是很复杂的,潜意识的经验藏得极深,自我浑然不知,但阅读能像明镜一样照彻经验,唤醒感动。经验又可以迁移,有过母爱的孩子不论表现怎样独特母爱的作品都能读懂,发生感染,进入角色。
问题在于,阅读中唤醒的经验决不是记忆的复活,而是经过作品特有的过滤而幻化得非常美丽,仿佛是对过去生活的一次大发现。正是这样,审美才是一种教育。自我不只是在回忆,更是在经验的升华中进入特有的角色,朦胧的变得清晰,散漫的变得集中,平庸的变得美好,似乎突然懂得了人生,发现情感和思想的真理。正是在阅读中发现生活并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象,那种美好的感觉伴随着整个人生,激励自我热爱生活,奋发有为。
当然,读者也完全有权利扮演批判者的角色,这就要求自我超越作者或人物,用创新的高远的眼光审视作品,发现作者的局限。由于时代的局限,作者或作者塑造的人物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用我之经验参照就发现这种缺点。阅读是读者的经验与作品交融或碰撞的人生实践,碰撞即发现其中的不足。这是个性阅读不可或缺的部分,是培养创新精神和创新能力的有效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