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础即柱下基础,名称的本身便是很明显的自释,毋庸赘说。柱础主要的功用在将柱身集中的荷载布于地上较大的面积。我国建筑结构自古即以木料为主,而柱础却均以石,因石质既可防潮,且高出地面,可免柱脚腐蚀或碰损之虞。因为地位冲要,易引人注目,所以础石遂成为艺术家施展其伎俩的好田地,在形制及雕饰上,均给匠师以无限制的可能性。
柱础之名起源甚早,如《墨子》“山云蒸,柱础润”等。宋《营造法式》所载柱础之名有六:
一曰础,二曰,三曰磶,四曰磌,五曰磩,六曰磉,今谓之石碇。清式所谓柱顶之“顶”,殆即“碇”之讹。
柱础大约可分两部:其上直接承柱下压地者为础;在柱与础之间所加之板状圆盘为。其用法有二,有础无者,有两者并用者。
为求其坚固耐久并能隔断潮气,以救木柱之缺点故,柱础率用石制。石制柱础之应用甚早。现在发现最早之例当推安阳殷墟出土之石础。殷墟E区发掘有矩形、凹形、条形等房屋遗址,尚存柱础甚多。《安阳发掘报告》第四期专刊《第七次殷墟发掘E区工作报告》谓:“这次所见的柱础都是不加雕琢的天然石卵,大小却是差不多,它们的放置有的是埋在基面以下,有的是露在基面以上。”又谓地主何某说:“从前起土时挖出许多大石卵,装几大车才运走了。”这种石卵当系我国最古础石之遗例。周、秦柱础虽尚难确知,然战国董安于治晋阳公宫之室,皆以铜为质。则此时柱础形制,当已达到极发达的程度了。
汉代础石式样由各种画像及实物上尚可窥知若干种,武梁祠石刻有做石卵状者,有做多层及类似覆盆者,汉墓砖柱及郭巨祠则有做反斗式者。上举数例式样俱极简朴,与后世作风迥然不同。然而是础抑是礩,尚难辨别。至六朝佛教大倡,艺术上增加了新动力,虽一柱础之微亦莫不有意外进展。除常见之覆盆(即础形如盆覆地上之谓)等式外,又有人物狮兽等样式,须弥座及莲瓣亦俱见应用,其中比较通用的,以莲瓣为最多;而这时期的莲瓣比较是覆盆很高而莲瓣狭长的。唐代柱础就各种壁画图像及石刻等所见,覆盆式似仍最通行,其上或铺莲瓣,唯莲瓣较前略肥短。
宋代遗物既渐多,更有《营造法式》一书之流传,其卷三造柱础之制:
造柱础之制:其方倍柱之径。谓柱径二尺,即础方四尺之类。方一尺四寸以下者,每方一尺,厚八寸;方三尺以上者,厚减方之半;方四尺以上者,以厚三尺为率。若造覆盆,铺地莲花同,每方一尺,覆盆高一寸;每覆盆高一寸,盆唇厚一分。如仰覆莲花,其高加覆盆一倍。如素平及覆盆用减地平钑、压地隐起花、剔地起突,亦有施减地平钑及压地隐起于莲花瓣上者,谓之“宝装莲花”。
此外如雕刻狮人或层层叠涩者亦多。狮形雕饰柱础,当来自印度,中国常见之状,则有以背驮柱者,有曲伏柱侧者。河南汜水县等慈寺柱础刻数狮相扑做戏更觉生趣盎然,是比较少见的例。自宋而后,柱础花样愈多,然其雕刻庞杂,叠涩繁复者,多用于不甚重要之建筑物上;主要殿宇,则仍以莲瓣覆盆等为主。
明清以还,柱础图案崇尚简朴。京城主要官式建筑多用今日常见之古镜柱顶。此式柱础做法,按《营造算例》第七章石作做法:
柱顶见方按柱径加倍,厚同柱径。古镜高按柱顶厚十分之二。
这是大木作所用柱顶做法。其用于小木作者,如清《工程做法》卷四十八:
如柱径五寸,得柱顶石见方八寸。
是小式柱顶之宽应按柱径加倍八扣得见方。古镜之曲线系类似抛物线形。以古镜上面作顶点,徐杀至柱顶石的边缘。在北平官式建筑中,除主要殿宇之古镜柱顶外,牌楼柱础全系覆盆式,影壁及琉璃作之柱础则全用的式样(俗呼“马蹄撒”)。各因地位之不同而异其形制。
河北正定隆兴寺大悲阁金柱覆盆式柱础。覆盆式柱础是最常见的柱础样式,因其像一个倒扣着的脸盆,被称为覆盆式。
山西五台山佛光寺东大殿的唐代宝装莲花柱础
江苏甪直保圣寺大殿的宋代柱础:覆盆式雕饰牡丹化生图案
櫍或,古通作质,为柱与柱础间的过渡物。《说文》:“櫍,栿也。栿,阑足也。榰,柱砥也。古用木,今以石。”又“锧,椹也。”则又有用金之质,其最初之形状若何及功用若何,颇难臆测。但其应用或较础石早。周代有定制;如《尚书·大传》“大夫有石材,庶人有石承”,郑注“石材,柱下质也”。其材料用石制者最多,但是现在仍有用木者。《说文解字·林诂》“榰”条载,段氏云,“余于道光廿九年冬见震泽梅堰镇显忠寺大殿柱下鼓石皆用枬木。”苏州某宅之,亦用木制,其形制极似《营造法式》卷五·大木作制度二之规定:
凡造柱下櫍,周径各出柱三分,厚十分,下三分为平,其上并为欹。上径四周各杀三分,令与柱身通上匀平(按分系指材厚十分之分)。
的功用,用石固不必说,即使用木,木纹平置,亦可防水分顺纹上升。若柱脚朽腐,既可用补救,本身若朽,亦可随意抽换。所以柱下用实在是一种聪明的做法。
的形状除上述外,尚有光平如板者,颇似埃及柱础;有类反坐斗式者下又有带覆盆者;有作鼓状者或与印度鼓式柱础不无关系。鼓式柱,在南方所见,形式尤多;有完全作鼓状者,有具鼓形而上加雕刻者,其下亦有承以覆盆者。在地理的分配上,北方低乃至不用,南方则高,愈往南则这倾向愈显著,盖因地方气候的关系,为避免潮湿及虫蚀计,不得不尔。
的位置既居柱与础之间,其用法又那样富于伸缩性,所以用的方法及动机也有许多不同的。例如宝坻广济寺三大士殿里有一根内柱,下段约一米,用的是圆筒形的石,介乎柱与础之间,这段石虽然没有疑问的是柱脚腐朽后加补的“柱脚”,但在地位及功用上无疑的可称为。又如甪直保圣寺前殿,也有权衡颇高而形似覆斗者,无疑的也是同样情形下的产品。至于叶昌炽《语石》卷五谓:“元氏县开化寺白玉柱础有题名两行,沈西雍考为北周刻,莫古于此”,同书又说“北海李秀碑,断为柱础六”,然则元氏柱础又焉知不是残碑改刻的。柱础柱中往往多含有许多浪漫的史迹的。
柱础之施雕琢者,类皆重要建筑,雕楹玉磶,不是通常人所能用的。《图书集成》载宋制,“非宫室寺观,毋得……雕镂柱础。”即如本集取材多数均采自寺观,仅一二版采自居民。不过明、清以后宫殿庙宇亦多不施雕饰。
宋代或以前柱础雕刻制度,按《营造法式》所载,分为四种:剔地起突、压地隐起花、减地平钑、素平。剔地起突将石深凿,剔出主题,全身突起,而以一面附于石面者。压地隐起花雕琢较浅,主题只雕起半面,且以浅代深,显出全部突起之幻象者。减地平钑,几如线道画,雕刻花样不起凸者,石面上花纹。素平是磨平不加花纹者。雕镂所用之花样按《法式》有十一品:
一曰海石榴花,二曰宝相花,三曰牡丹花,四曰蕙草,五曰云纹,六曰水浪,七曰宝山,八曰宝阶(以上并通用),九曰铺地莲花,十曰仰覆莲花,十一曰宝装莲花(以上并施之于柱础)。或于花纹之内,间以龙凤狮兽及化生之类者,随所宜分布用之。
海石榴花,花心作石榴形,或如安平圣姑庙所刻。宝相花清谓之宝祥花、牡丹花,大致与海石榴花同;但宝相花四周射岀尖瓣,牡丹花花瓣肥满。蕙草,殆即清式所谓卷草。云纹,在《法式》中虽有曹云、吴云之别,但没有明白解释。但清式却有流云、铺云之别。流云见定县旧考棚柱础鼓石上之流云百福,铺云则有曲阜孔庙内柱柱础,都是很好的例。水浪或龙水见长清灵岩寺大殿宋代柱础,与《法式》所绘极相似,雕工布局,俱极精美。至于宝山宝阶,或为山状阶形诸样式,尚未得见实物。而莲花柱础,实最普遍。莲瓣之应用于建筑装饰当随佛法而传播。而其源始肇自希腊,大概是没有多大疑义的。在早期佛教建筑上,枭混则饰以莲瓣,与希腊egg and dart相似。柱础之上施用尤多,且多精品。易县开元寺毗卢殿柱础所刻之铺地莲花,简练之致,尚具唐风。寺创于唐开元间,柱础殆是唐代遗物。甪直保圣寺大殿等,亦系铺地莲花或覆莲。修武县文庙之础石以仰覆莲而作,须弥座之一部。安国县三圣庵柱础,颇似仰莲,唯瓣上雕作如意头状。曲阳八会寺大殿柱础及赵县宋村等柱础,莲花之每瓣隐起两瓣,为宝莲或合莲。又有所谓宝装莲花者,花瓣上更铺雕饰;如大同上华严寺大殿及霍县县政府大堂等柱础所刻者都是佳例。吴县甪直镇保圣寺古物馆所存原大殿柱础多件,尤为精美。这种宝装莲瓣至明、清间做法便渐归一致。无论在柱础、须弥座,乃至天花上均可用,即清式所谓八大满(又作巴达马)者是。柱础的地位既如此的冲要,机能既如此的合理,而性质又如此的富于伸缩性,所以柱础的形制或雕饰,因时因地各有不同,而成为建筑物中最富于趣味的一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