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儒家对于老子,真可谓“欲说老子好困惑”:既要批判老子,又要吸收老子,有的批着批者成了老子的拥趸,比如王安石、苏辙,有的先批后骂,把老子与佛陀一同列入异端、胡人,比如石介、孙复、胡瑗。
朱熹是理学的集大成者,他对老子、佛陀,尤其是老子的态度很复杂,他既要直面“儒门淡泊,收拾不住”的惨淡局面,承担起光复儒学的历史使命,站在儒家道统的立场上,对老子进行批评,又要针对性地引进老子的天道思想,来建立和完善他的道德神学——天理(也称天道)。
同时,他还要为弟子们树立一个正确面对先贤的榜样,对弟子们提出要求:不能因为推崇孟子,就把老子跟孟子对立起来:“老子自有老子之体用,孟子自有孟子之体用”,“老子书,自有许多说话,人如何不爱!其学也是治天下(《朱子语类· 老氏·释氏》,以下引文皆出于此)”。
道家奉老子为太上老君,“而上帝反坐其下”,悖逆僭越,莫此为甚道家不知“道”,乱了“五常”。朱熹最不能接受道家对仁义礼的批评,认为老子混淆了“道”与“仁义礼”的关系,他继承“二程”的辟老思想认为:老子割裂了本体之道与儒家伦理的联系,所谓“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则道德仁义礼,分而为五也。”
朱熹不仅辟老,连同借老子思想实行变法的王安石、吕慧卿、王雱等人也一同批评,他说:仁义礼智信五者“合而言之皆道,别而言之亦皆道也”。老子、王安石认为“道为本”,“礼乐刑政”是道之末,将它们分割开来,认为道与“五者异”,是“不知道之所存”。
请注意:老子所言之道是自然无为之道,从自然无为的“道治”,到人为的“礼治”,是退而求其次的降阶之治。而儒家所言之道是人伦道德之道,即仁义礼智信,此五常,皆是道。
道家欺师灭祖。朱熹认为:魏晋之后,佛教后来居上,“儒教虽不甚振,然犹有学者班班駮駮,说些义理。道教最衰”,守着“珍宝”而不用,却来行怪异之事,把人弄成“鬼人”敬拜起来。
因此,人变成鬼,人事变成鬼事。朱熹说:“老氏初只是清净无为”,后来的道家“却只说得长生不死一项。如今恰成个巫祝,专只理会厌禳祈祷。”
道家提出了“老子一气化三清”之说,“遂尊老子为三清:元始天尊,太上道君,太上老君。而昊天上帝反坐其下。悖戾僣逆,莫此为甚!”如此欺师灭祖之罪,是可忍,孰不可忍!
虽然“老子中有仙意”,但老子是人不是神,即使要神化它,也不能僭越于昊天上帝之上!“况庄子明言老聃之死,则聃亦人鬼尔,岂可僣居昊天上帝之上哉?”
庄子都承认老子有生死,而人死为鬼,岂能成仙成神,况僭越于上帝之上乎?
朱熹建议废弃道家。所以,如此“悖戾僣逆”之事,“尽当毁废,假使不能尽去,则老氏之学但当自祀其老子、关尹、列子、庄子徒,以及安期生魏伯阳辈。”
朱熹建议:如果道家不能尽数废弃,那么,老子后学也只能“自家”尊奉,而不能受道家干预,将其当做共同尊崇的对象,列入“天地百祠”。
其实,朱熹所说的“道家”,实指“道教”,不仅朱熹,两宋学者“辟老”,都是将“道家”与“道教”打包一起“辟”的。所以,他们把老子与太上老君,“道教”与“道教”相提并论,用意十分明显。
朱熹对老子思想在很大程度上是接受的,他辟老主要是“辟”老子将“道德仁义礼”“分而为五”,认为老子不知道“仁义礼”也是道。
当然他也辟老子的“将欲翕之,必固张之”的“阴谋论”,“全不事事”的“无为论”等等,但这些说法多为曲解,是为他“为其学者多流于术数”的观点服务的。
在朱熹看来,老子“心最毒”,是玩权谋手腕的教父,所以,他将儒家所反对的“申韩之徒”、“兵家之辈”纳入老子的阵营,认为他们“视天下之人皆如土偶尔。其心都冷冰冰地了,便是杀人也不恤,故其流多入於变诈刑名”。
他以司马迁《老子申韩列传》为证说:“太史公将他与申韩同传,非是强安排,其源流实是如此”。
道家思想很厉害,张良只用两三招,就奠定了大汉基业道家之道传承有序。朱熹也给道家整理了一套道家的传道谱系:“杨朱之学出於老子,盖是杨朱曾就老子学来,故庄列之书皆说杨朱”,“杨氏一向为我,超然远举,视营营於利禄者皆不足道”,“其学也不浅近,自有好处,便是老子之学”,所以,杨朱跟老子学说“大概气象相似”。
朱熹认为道家“其学也要出来治天下”的,得其学者,张良便是其中之一:“张子房皆老氏之学……计策不须多,只消两三次如此,高祖之业成矣”。后来的“汉文帝、曹参便是用老氏之效,然又只用得老子皮肤”。
列子、庄子,与杨朱、老子一脉相承,“列庄本杨朱之学,故其书多引其语”,列庄对“老子中有仙意”有所发挥,但仍然没出于老子,毕竟“庄子……亦止是杨朱之学。”
庄子很厉害,可惜他不学孔子。朱熹对庄子议论较多,评价也很中肯,他认为邵雍很厉害,但“庄子比邵子见较高,气较豪” 。
“庄周是个大秀才,他都理会得,只是不把做事”,他的《人间世》《渔父篇》等,直教人击节,“如说‘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等语,后来人如何下得!它直是似快刀利斧劈截将去,字字有著落”。
朱熹为庄子未能“学孔子”而遗憾,他说庄子书中“多是说孔子与诸人语……大段说得好,只是不肯学孔子”。
何故哉?“所谓‘知者过之’者也”,是因为庄子太过聪明,不屑于“吾圣人之学”,甚是可惜。
朱熹将老子、列子、庄子做一比较,认为“老子深厚”,是要“治天下”,“列子平淡疏旷”“语温纯”,“列子固好,但不如庄子”快刀利斧,“庄子文章只信口流出,煞高”,高到极处,未有出其右者。“孟子庄子文章皆好”,可惜庄子“非吾圣人之道”。
道家有老庄书,却不知看,尽为释氏窃而用之朱熹总体上把道家的传承讲的通透明了,且承认道家思想是用来治世的,汉家天下只用老子两三招,“高祖之业成矣”。
道家之衰,衰就衰在捧着金碗要饭。然而,道家人物不知珍惜,所以说“道家最衰”,衰就衰在:“道家有老庄书,却不知看,尽为释氏窃而用之,却去仿傚释氏经教之属。譬如巨室子弟,所有珍宝悉为人所盗去,却去收拾人家破瓮破釜!”
“道士有个庄老在上,却不去理会……无人理会得老子通透,大段鼓动得人,非佛教之比”,然而,“禅家已是九分乱道了,他(道家)又把佛家言语掺杂在里面”,落得个半道半佛,面目全非。
道家之道就这么乱套了,既不是老子道德,也非“吾圣人道德”,他跟弟子们谈论“道德”,甚至认为“太史公说话”,大抵也是这般:“太史公智识卑下……便把(老子道德)作大学中庸看了”。
道家珍宝悉数为佛家所用。朱熹对于道、佛二道,既排斥,也消化吸涉,但涉及佛家的语言通常更犀利,大致不离一个“窃”字,他认为佛来中国扎根发展,得益于道家。他赞成宋祁的评价:“宋景文‘唐书赞’,说佛多是华人之谲诞者,攘庄周列御寇之说佐其高。此说甚好。”
朱熹说:佛陀东来,“释氏书其初只有四十二章经,所言甚鄙俚。后来日添月益,皆是中华文士相助撰集……今则文字极多,大概都是后来中国人以庄列说自文,夹插其间”。
朱熹认为,老子“道理甚缜密”,所以,“佛家初来中国,多是偷老子意去做经”。“佛家偷得老子好处,后来道家却只偷得佛家不好处。譬如道家有个宝藏,被佛家偷去;后来道家却只取得佛家瓦砾,殊可笑也。”
佛教的发展,与它自身的适应性有关,更与中国本土深厚、包容的思想文化水土有关,通过几百年的儒释道融合,“至晋宋间,其教渐盛。然当时文字亦只是将庄老之说来铺张……皆成片尽是老庄意思”。
后来达摩来到中国,眼见文字带来的纷争,“遂脱然不立文字”,说“不立文字,直指人心”,只是默然端坐,便可静见理。此说一出,颇为动人,于是文人、百姓“皆归释氏耳”,佛教这才真正在中土扎根。
程朱理学,呵呵呵,儒学的分之罢了。华夏之千年毒瘤,早就该挫骨扬灰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