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与健康（Women and Health）是《柳叶刀》系列期刊重点关注的领域之一，旨在回顾柳叶刀在女性与健康方面所做的工作，反思当前女性健康和女性科研工作者面临的挑战和困境，促进研究中的性别平等。《柳叶刀》亚洲高级执行主编王辉采访了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学系主任朱兰教授，探讨了中国女性近几十年来的健康变化趋势、盆底疾病对女性健康的影响以及如何改善患者的生活质量。

专家介绍

朱兰 教授

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学系主任

王辉：如何看待过去几十年中国女性健康的变化趋势？您认为有哪些进展，有哪些问题是亟待解决的。

朱兰：过去几十年，中国在女性健康方面的工作有很大进展。以女性的平均寿命为例，1981年我国女性的平均寿命仅为69岁，到2021年已经增至80岁。这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妇产科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我们显著降低了婴幼儿的死亡率，为整体提升中国女性的平均寿命做出了贡献。作为一名妇产科医生，我深感自豪。

在解放初期，绝大多数分娩发生在家中，只有少数富裕家庭能够在医院分娩。我国政府推动并支持的“住院分娩”政策强调了更先进的接生技术和理念，极大地降低了孕产妇和新生儿的死亡率。1985年，住院分娩的普及率达到43%。随着国家的不断发展和政府的大量投入，住院分娩逐渐成为常态。经过多年努力，城市的住院分娩率已达到73%，而农村地区则相对较低。为此，政府进一步加大对住院分娩的支持力度，例如为选择住院分娩的女性提供1000元的补贴。这笔补贴看似不多，却解决了许多实际问题，使更多农村女性能够进入标准化、科学化的分娩过程，从而显著降低了妊娠晚期的孕产妇死亡率和新生儿死亡率。

目前，国家提出2030健康规划，强调对女性健康的全方位和多维度关怀。这一理念不仅关注孕产妇的健康，更强调女性在整个生命周期中的健康以及多维度的关爱和照护。

在女性健康领域，特别值得关注的是对常见恶性肿瘤的防控，尤其是宫颈癌。宫颈癌被认为是一种可防可控、可以消除的恶性肿瘤。世界卫生组织提出消除宫颈癌的规划，全球194个国家共同签署了这一协议，设定了多个硬性指标。其中，2030年实现“90-70-90”目标要求：到2030年，至少90%的9至15岁的年轻女孩完成宫颈癌疫苗接种，70%的育龄女性应接受一次合适的筛查，90%确诊的患者应能获得适当的治疗。

中国在这方面已经做了很多工作，包括基础研究、临床跟进和国际诊疗标准的实施，但仍有许多工作需要继续推进。比如，宫颈癌疫苗接种率仅为1%。如果中国政府能够实施全民免疫计划，完成这一目标的可能性将大大提高，但还需要公众意识的提升和妇产科的积极推动。需要注意的是，消除宫颈癌并不意味着没有病例，而是要求发病率降至每10万人4例以下。2016年资料显示，中国的宫颈癌发病率约为每10万人11例。因此，我们依然任重道远。

王辉：请简单介绍盆底疾病在中国女性群体中的发病率、知晓率，以及治疗方面的进展。

朱兰：盆底疾病是一组非致命性疾病，但其严重影响患者的生活质量。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人口老龄化，逐渐显示出盆底疾病的重要性。

在“十一五”期间，我们完成第一个针对中国2万成年女性的尿失禁流行病学调查。结果显示，20岁以上成年女性的尿失禁发病率为30.9%。对于绝经后的女性，盆底疾病的发病率更高，60岁以上的老年女性中，尿失禁的发病率超过50%。盆腔器官脱垂是另一个重要的盆底疾病。在“十三五”课题的支持下，我们完成了对中国5万人群的盆底疾病流行病学调查。结果显示，盆腔器官脱垂的发病率为9.6%，这意味着每10位女性中就有一位面临这一问题，绝经后60岁以上女性的发病率更高。随着整体寿命的延长，根据国内外的预测模型，预计在未来20到35年内，盆底疾病的发病率可能会翻倍。

此外，女性性功能障碍也属于盆底疾病的范畴，但这一问题在中国常常被忽视。我们的调查发现，约有三分之一的女性存在不同程度的性功能障碍。由于文化因素和个人羞于问诊，这一问题往往被低估和忽略。性健康是我们身体和生理的一部分。作为一名盆底疾病的医生，我特别希望推动这一领域的工作进展，让更多女性在生理健康的同时，享有更高的生活质量。

王辉：在老龄化和产妇高龄的趋势下，如何更好的处理这些常见的女性疾病？

朱兰：盆底疾病是可以预防的。妊娠分娩是其发生的首要因素，年龄是第二个因素。

非常感谢妇联和卫健委妇幼司的共同努力，推动中国女性人群产后的盆底筛查。目前，许多基层医院已基本落实女性的“两癌一筛”，即宫颈癌和乳腺癌的筛查以及产后盆底康复的筛查。这让更多女性意识到，分娩后需要关注自己的盆底健康状况，并了解未来可能出现的盆底疾病，及早发现盆底问题能够及时纠正。通过这样的宣传，更多女性能够关注自己的健康并采取预防措施。

在县级医院，我们的预防工作也取得了显著成效。经过“十三五”期间的努力，尿失禁流行病调查显示，20岁以上成年女性的尿失禁发病率由2006年的30.9%已降至16%。这让我非常有成就感，表明我们的预防措施确实发挥了作用，潜在地为患者、家庭以及国家的医疗经费带来了显著益处。因此，我们应将预防工作置于更重要的位置，积极推动预防措施的实施，以提高工作效率并改善公众健康。

一个普遍问题是，许多老年女性看到周围的人存在漏尿等问题，便认为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现象，认为“年纪大了就该如此”，这种观念需要纠正。另外，许多有漏尿症状的人，无论是年轻产妇还是其他年龄段的女性，常常会感到羞耻。成年尿失禁会产生气味，给患者带来不便和尴尬，可能导致患者减少与他人的接触，缩小社交范围，甚至有媒体将其称为“社交癌”。虽然这种定义并不符合医学范畴，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这个问题对患者生活质量的影响。

应对这一问题的首要任务就是让患者意识到盆底疾病的存在及其可预防性，随着医学进步，尿失禁可通过药物和手术治疗。产后的盆底肌肉可能受损，但这些肌肉可以通过锻炼恢复，锻炼也能减缓疾病的进程。如果患者认识到这一点，她们可能在没有症状时主动进行检查，并将盆底锻炼融入日常生活。锻炼能有助于减少盆底疾病的发生，因此我鼓励大家积极参与锻炼。

王辉：作为一名临床外科医生和科研工作者，请分享您的体会。

朱兰：医疗质量是衡量医生的基本要求，我们必须解决患者的问题，尤其是缓解他们的痛苦。医疗经验的积累也源于大量的诊疗实践，处理完一个病例后，我们需要思考其他类似情况，因此医疗工作量是不可或缺的。而除了作为一名医生，女性还往往承担着多重角色，母亲、妻子和女儿等。在家庭中，她们的责任通常比男性要多得多。然而，在工作中，所有的衡量指标都是相同的。目前，唯一特别体现对女性科技工作者关注的举措是基金委对“杰出青年科学基金”的评审标准放宽了年龄限制，女性的年龄上限为48岁，而男性则为45岁。在其他领域中，似乎还没有看到如此明确且切实可行的措施。

我非常欣赏协和医院的理念，要求我们认真对待每位患者，仔细解决他们的问题，尤其是对于一些罕见病的诊疗。我们必须确保患者能够获得国际上最好的医疗服务。医学本身并不是完美的，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性，但我们应尽最大努力提供最佳照护。医生必须能够耐得住寂寞，学习文献，了解同行的研究动态，以及为患者提供最佳的医疗方案。

妇产科是一个手术科室，解决问题时的成就感是非常有趣的。在我们科室，从资深教授到年轻医生，大家对手术都充满热情。我认为“热爱”是做好一项工作的关键，热爱工作能帮助你化解身体上的疲劳，尤其是在成功解决难题或帮助患者时，那种快乐和成就感是无价的。因此，我建议年轻医生在选择科室时，一定要选择自己喜欢的领域。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