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奶奶都是一辈子的辛苦命，全靠一双手，拉扯大五个孩子，我父亲排行最小：大伯，大姑，二姑，三姑和他。
在那个年代，农村人家的孩子能够长大就算不错了，根本就别奢望什么读书。家里条件好的，能够供你读两年蒙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就算不错，条件不好的，甚至连学堂门都没进过。
于是，大伯和大姑基本就没读过书，二姑读了两年蒙学，好歹能识得几个字。
到了三姑和我父亲长大后，已经是新社会了，于是就有点上学的可能，但也仅仅是上了初小。
于是，一大家子人还是继承了爷爷奶奶的“衣钵”，继续干着种地的营生。但也幸好是那个年代，家家户户的条件基本差不多，大伯他们几个长大，也还是能够结婚成家。
大伯娘就是本村人，娘家条件好一点，嫁过来之后，在家里说话的分量就大，第二年就分了家。
大伯分家的时候，不但把家里仅有的两间青砖瓦房分到了名下，还说三个小姑子反正都要嫁人的，小叔子离结婚还那么久，到时候大家一起帮着起新屋更好。
再后来，三个姑妈先后出嫁。大姑妈最老实，也就嫁在本村，二姑三姑都嫁去了邻村，也就五六里路的样子。
那些年里，我们家逢年过节确实挺热闹的，三个姑妈当然要回来，即使没有啥礼物，但人多就是热闹啊，爷爷奶奶老无所求，自然成天价笑呵呵的。
我父亲虽然只上了初小，但脑瓜子相对更灵活，总想着就这样待在家里刨土抢食没个出头，十九岁那年就去当了兵。
尽管在部队表现还算不错，可文化水平太低或者还是其他缘故，反正后来还是退伍是回了老家。
虽然还是回到了农村，但出去生活了三四年，见识广了眼界也宽了，父亲的人生比起几个哥姐来就要精彩很多了。
父亲回到老家后，凭着在部队炊事班练出来的厨艺，刚好赶上改革开放的时代潮流，在我们镇上开了第一家个体饭店。
虽然最开始几年，小饭店的收入顶多能养家糊口，但父亲认定这是一个正确的门路一直坚持。
功夫还真不负有心人，几年之后，我们家的饭店就逐渐爆火了。
于是，父亲还认识了我母亲，后来就在镇上安了家。
这样一来，爷爷奶奶就相当于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了，逢年过节，还有他们的生日，儿女们都拖家带口回来，确实称得上儿孙满堂。
只可惜，爷爷奶奶都是辛苦八字，奶奶尤其明显。应该是生育孩子多了，那时候又无法好好坐月子，老了就有了一身的病痛，89年的时候，奶奶就与世长辞。
自从当年伯父分走那两间青砖瓦屋之后，爷爷奶奶就建了三间土墙房子，因为当时我父亲还没成家，于是名义上这就是我父亲的房产。
只是后来我父亲在镇上安家，我母亲还是吃居民粮的人，于是，爷爷奶奶就一直住在那几间土墙房里，离伯父家大概有三四十米的样子。
奶奶走后只剩下爷爷一个人，父亲兄弟姐妹们坐到一起商量，不能让老人家再那么一个人过了。
因为只有大伯一个人住在乡下老家，这个事大伯也确实无从推脱。
考虑到大伯手里比较紧，我父亲就主动提出：大哥大嫂你们多费点心，花点力气照顾老人，我就适当多出点钱弥补一下。
一开始几年，大家都相安无事。逢年过节还有爷爷的生日，几个姑妈和我们一家都会去大伯家，给爷爷的礼物，其实也都是伯娘收了，大家都心照不宣。
实际上，奶奶刚走的那些年里，爷爷的身体还是很不错的，不但能帮着伯父在家里带孩子做茶饭，甚至还能去山上砍柴地里种菜。
如果只是从这方面来说，爷爷还真没有占伯父的便宜。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爷爷刚开始和伯父生活的那几年，不管是伯父还是伯娘，都从来没有说过什么闲话，反正一家人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皆大欢喜局面。
事情的变故出现在99年，那年的十月，一向健朗的爷爷，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吃完一碗起身再去盛饭时竟然摔了一跤，倒在地上没有了知觉。
大伯赶紧把他往医院送，同时打了电话给我父亲，等爷爷到了医院，就能及时抢救。
果然不出所料，爷爷中风了，医生说他脑子里的某根血管破了，需要马上送去市里的医院动手术才行。
那个时候，从大伯开始的兄弟姐妹五个，倒是没有任何争议地形成了共识，那就是先把老人救回来再说。
也是抢救的及时，爷爷最终还是化险为夷。只是他的身子再也回不到以前了，因为两条腿失去了知觉，只能坐在轮椅上。
因为住院的开销基本都是我父亲出的，爷爷出院后大伯和伯娘没有异议，爷爷还是回了老家，算是像以前那样“挨着”他过日子。
农村有句俗话，叫“久病床前无孝子”，以前。我们家的人都只是看笑话似的用这句话去衡量别人。谁家的老人，老年生活如何，有没有得到良好的赡养和照顾等等。
如今到了我们自己家里，这才真实感受到了古人说这句话的心酸与无奈。
爷爷只能坐在轮椅上，吃喝拉撒全部要别人辅助。最开始的那段时间，确实也是伯父伯娘照顾的，甚至从来也没有提及要我父亲回去照顾的话。
毕竟，爷爷当年住院，十来万的医药费，绝大部分都是我父亲掏的钱。
到时间一长，伯父伯娘就有点心力交瘁了，于是便希望弟弟妹妹们一起帮个手。
于是，刚好爷爷生日那天，伯父这个大哥便作为召集人，让大家坐在一起讨论讨论。目的当然很明确：老人家这个样子，全靠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这个话题其实不用说，大家都知道，而且大伯的意思也很明确，希望三个妹妹、也就是我的三个姑妈都出一份力。
按照伯娘的说法，老爷子行动不便了，你们三个女儿回来照顾一下乃是人之常情。
至于我父亲，反倒没人提起，应该是大家都知道，我父亲手里有几个钱，大不了多出点钱就是了。
更何况，爷爷住院的开销，我父亲从来没有说过要算算账呢。
伯娘的话说完，三个姑妈都不吭声。
老实说，三个姑妈当时自己家里都一桶麻，要说拿钱出来供养娘家的父亲，可能还真有点力所不逮。
实际上我猜测，伯父的意思原本就没有希望几个妹妹能出钱，更多是希望她们三个能够轮流回来照顾一下老爷子。
这样的安排，伯父这个没上过学的人，也算是想得比较全面了：自己和三个妹妹穷点，那就多出点力，弟弟手里宽裕些，那就出点钱。这样的话，老爷子既有人照顾生活起居，生活上也有保障。
可三个姑妈却不大愿意：我们自己家里的事都头大，要说回娘家照顾父亲，原本是理所应当，但不能分派任务。我们有空闲就会自己回来，可不能指定哪天是我的份子。
按照姑妈们的理解，农村人都有“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的说法。再说了，农村女儿嫁出去后，娘家的财物一般情况下确实都不会有她们的份。
于是，三个姑妈的意思也很清楚：她大哥大嫂有事忙不过来的时候，们三个可以回来贴个空。或者她们有时间了，主动回来照顾那么一两天，但还是得以大伯这个长子和我父亲这个幺儿为主。
三个姑妈的说法，大伯很有点恼火，不过到底是同伴兄妹，他也没有明说。
可伯娘就一切从利益出发，说了一大堆的话，无非就是女儿也是养老人，按照法律来说，儿子女儿赡养老人的义务是相当的那些话。
还别说，伯娘虽然没读几年书，说起这个大道理来还有板有眼的。
可三个姑妈并不买账，大姑妈性子火，直接就说了：照顾老爷子，儿子女儿确实应该一样，但家里的财物是不是也一样？
当年你过门没几天，就把家里的三间大瓦房分走了，我们出嫁的时候，家里就给了一床被子，这个账怎么算？
就这么你来我往，眼见得就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大伯也是一脸的无奈，三个姑妈则一直在和伯娘“辩经”，却没有谁能说服谁。
老实说，双方都有一定的道理，伯娘现在法律角度的观点没有问题，姑妈们从实际情况分析也没错。
但家事谁能扯得清？就算能扯清也不是一朝一日的事，总不能把老爷子晾在一边，等说出个子丑寅卯再过日子吧。
见此情景，我父亲出头了，反正他最小，在哥哥姐姐面前说法也随便一些：都别吵了，我现在就把老爷子背回去，现先在我那里住着，你们几个慢慢商量，有个结果就来告诉我。
父亲说做就做，背着爷爷就回家了。还别说，应该是肚子里有点火，四五里路一口气就背回了家。
从那以后，爷爷就在我家住了下来。
最开始，我母亲确实有点不大情愿，不知道把我父亲念叨了多少遍，但嘴里念叨着，手里却没停，还是把爷爷照顾得妥妥的。
母亲的“牢骚”，父亲从不会和她顶嘴，只是笑呵呵地说：人在做天在看，就算老天没看见，自己的儿女每天都能看得到，将来也会同样孝敬你的……
父亲的话像块棉布，母亲使不上劲，也就不再念叨了。
爷爷住到了我们家，最开始心情似乎不大好，毕竟他虽然行动不便，但能说能想的，子女们因为赡养自己闹得不愉快，老爷子心里当然不好受。
于是，父亲又只好出面，让大伯和三个姑妈久不久过来陪老爷子说说话。
或许是心里有了什么想法，三个姑妈虽然久不久就来我们家陪爷爷说说话什么的，但从来没有和大伯打过照面。
一转眼过了五年，爷爷也走了，五年来一直住在我们家，体体面面地走完了最后一程。
爷爷走的第二年，老家的房子征收了。按照当年的约定，爷爷曾经住的那三间旧屋，名义上是分给我父亲的，可后来考虑到大伯要照顾爷爷，父亲就把那三间屋就“送”给了大伯。
只是没有想到，爷爷后来瘫痪了，大伯和姑妈们闹了个不愉快，爷爷也住到了我们家。按常理来说，大伯再收下那几间房子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还真的是，房子征收的消息传来，大伯连夜就来了我们家对我父母说：老幺，弟妹，以前就是三间破房子，你们街上人肯定不会回去住，我收了也就收了。
可现在征收了能换钱，据说还能分房子，那三间屋还是我还给你。
两兄弟说了一阵，推让了一阵，有父亲最后还是收下了。
到了一半年，拆迁方案出来了，那三间旧屋加上旁边的宅基地，一起补了十五万现金，还有镇上的三套房子。
签了字后，补偿很快就拿到了手，父亲却把大伯和三个姑妈都请来了我们家。
父亲对大家说：那三间房，我以前送给了大哥，大哥说我这几年照顾老爷子辛苦了，又把房子还给了我。现在拆迁补偿都在这里，我今天就分一分。
父亲给了三个姑妈每人一套房，十五万的现金，他和大伯平分。
大伯不愿收钱，还说自己那几间房拆了也有不少，就不要你这一份了。
父亲说：这些年，老爷子虽然住在我家，三个姐姐也还是出了力的。
如今你们家的孩子都合葬大了，大概都是这几年会结婚，手里又不是特别宽松，这房子就给三个外甥每人一套，算是老爷子留下的遗产。
至于现金嘛，姐姐你们几个就别想了，我和大哥平分，也算是我们兄弟俩的“礼尚往来”。
这个分配皆大欢喜，三个姑妈笑呵呵地走了，大伯却和我父亲说：你是财大气粗，所以能做个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