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回忆起这段往事,心里总是五味杂陈,仿佛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那一年,我因为等一个战友还钱,硬是多在部队待了一天。
没想到,就是这一等,改变了我整个人生的轨迹。这世上的事儿,真是奇妙得让人不敢相信。
那年我刚满二十三岁,已经在部队待了五年,从一个青涩的毛头小伙儿,熬成了一个兵龄老班长。
说实话,这五年没少吃苦,可也过得充实。临近退伍,我的心情挺复杂的,一边想着早点回家陪着老娘尽孝,一边又不甘心这么就回去当农民。
可命运从来不会明着告诉你它的安排,我也没想到,我后半辈子的命运,竟然和战友王福明的“欠账”有着莫大的关系。
要说起我俩,那还真是一段有缘分的战友情。虽然我们不是同年入伍的,可偏偏是老乡,又被分在了一个连里。
他的命不太好,早年丧父,母亲改嫁,靠着姑姑抚养长大。这人虽命苦,可性子乐观,又肯吃苦,咱们老兵都佩服他。
而我,命比他好,家里虽不富裕,但父母健在,生活过得去。
可后来我才知道,王福明这位“苦命兄弟”,才是我一生的贵人。
我参军这件事,说起来还有点波折。
1970年的冬天,村里来了征兵的消息,我当时18岁,满脑子都是去当兵的念头。
小时候听过不少抗战英雄的故事,我一直觉得当兵是件很有光彩的事儿,心里也种下了个“兵王梦”。
可我们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独生子不让参军。家里就我一个儿子,这事儿看起来没戏了。
可我这人倔,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后来我琢磨了几天,咬牙熬了一个通宵,写了一份决心书,拿着就找到了公社的董书记。
那天我站在他办公室门口,手心都出汗了。董书记一边抽烟一边翻我的决心书,突然笑了,说:“这小伙子有意思,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
他叹了口气,说:“村里就你这年纪能扛枪的,可家里只有你一个儿子,咱这边不太好办啊。”
我一听,赶紧解释:“书记,您放心,我不是为了图新鲜,我是真想当兵!再说,我当了兵,能学点本事回来,以后还能为村里出力啊!”
那时候年轻气盛,说话都带着股冲劲。董书记看我实在诚恳,又感慨村里没几个适龄青年,最后拍了板:“行,回去准备吧,我破例给你报上名!”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兴冲冲地跑回家,却没敢马上告诉母亲。家里本就靠着我一个劳动力,母亲一听我要参军,肯定舍不得。
我偷偷摸摸去体检,过了之后,才不得已和母亲坦白了。
母亲脸一沉,说:“不行!你这一走,家里可咋办?你以为当兵是闹着玩的吗?”
我知道母亲不是不讲道理,而是舍不得我这个独子。我压着性子劝她:“妈,您就让我去吧,这是儿子的心愿,家里我能帮的都帮了,咱村就靠种地那点收入,您也不想让我一辈子就守着这片山吧?”
母亲没说话,低头不看我。我心里发酸,却硬着头皮说:“妈,别怕,咱家里还有姐姐帮您。我就想出去闯一闯,我不去,心里一辈子都过不去这道坎。”
后来接兵干部来家访,母亲最终还是松了口,只是拉着我的手叮嘱了一句:“儿啊,在外照顾好自己,当兵就当个好兵,别丢了咱家的脸!”
等我真的要走了,母亲没多说一句重话,亲自给我收拾行李,我这才知道她心里是拧巴着的。
就这样,我去了部队。刚到新兵连的头几天,整个人像是脱了层皮似的。
早起、站岗、队列、训练,所有事都得从头学。
我们这些从农村来的小伙子,身体素质还算可以,但对部队纪律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第一次跑五公里,我跑到一半,腿都快软了。好不容易熬过三个月的新兵训练,我被分到了一个步兵连。
就在这里,我遇到了王福明。他比我早一年入伍,个子不高,长得黑瘦,但性子爽快,又勤快。他一听我是老乡,立马拉着我聊家乡的事儿。
后来他还请我喝了顿罐头饮料,说:“咱这地方老乡不多,以后咱得互相照应!”
一句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
慢慢地,我也了解了他的身世。他小时候,父亲去世得早,母亲改嫁后就带着妹妹离开了。
他是靠姑姑一手带大的,姑姑自己家里也不宽裕,但还是供他读了几年书。
他总念着姑姑的恩情,说自己能当兵,都是因为姑姑的推荐。虽然他命苦,可心气高,从来没见他抱怨过啥。
我记得有一回,他跟我念叨:“小赵啊,做人不能忘本,哪怕我吃再多的苦,这命都是姑姑给的,我得对得起她!”
后来每次发津贴,他都省吃俭用,攒下大半寄回家。我问他:“你自己留点啊,部队生活也要花钱的。”
他说:“花啥钱?连牙膏我都能用三个月!”
说着他还憨憨一笑。
在他的影响下,我也变得更努力了。他是连队里的文书,经常帮连长处理事情,日子过得忙忙碌碌,连首长对他印象也很好。
而我呢,虽然资质一般,但也不甘落后,靠着苦练,终于在第四年被提拔成了班长。
1974年的秋天,王福明收到了家里的信,说他姑姑突然得了重病,情况挺严重的。
他急得直跺脚,可他那会儿身上也没几个钱。我一看这情形,二话不说,把自己积攒的50块津贴全掏给了他。
他一开始死活不要,说:“不行,这钱我拿了以后怎么还你?”
我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就别跟我客气了,钱我也不着急用。你赶紧拿着回家看看吧,别耽误了!”
最终,他收下了这笔钱,说:“兄弟,这份情我记下了,回头我一定还你。”
当时,我还觉得这不过是战友之间的一件小事儿,没想到,这一次“借钱”,后来成了改变我命运的关键。
王福明回了一趟老家,赶上了他姑姑救治的关键时候,病虽然治好了,但人也被折腾得瘦了一圈。
他回来后专门带了点家里的特产给我,一袋大枣和几个红薯干,说是家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硬塞给我,非要表达感谢。
我笑着接了,心里却替他难受——这小子是真的家里太苦了。
从那以后,王福明每个月发津贴,都会从中抽出一点还给我。
他说:“兄弟,这钱我欠着心里不舒服,不还清了,咱这情分都不算圆满。”
我劝了他好几次,说不急,结果他说:“亲兄弟明算账,咱老乡更得干干净净地交往!”
我一听,没法再说啥了,只能收下。
那一年,我俩的关系更近了。平日里他教我写字记账,偶尔也帮我补补队列里的一些小细节,生怕我这个班长做不好丢人。
我也在训练场上多帮他分担点杂活儿,咱们这些兵在一块儿,没啥大恩大义,都是靠点滴小事堆出来的兄弟情。
1975年,我当兵的第五年了,那年对我来说是个分水岭。
当时指导员找我谈话,说了一句让我印象特别深的话:“老赵,你干得不错,但你也知道,像咱们这种普通士兵,提干的机会真不多,你要不要考虑退伍后回老家发展?”
那时候我已经是班长了,心里自然有点不甘,但转念一想,部队这条路确实走到头了,再耗下去也没多大指望。
与其浪费时间,还不如早点回家干点实事。
我回到宿舍,把这事跟王福明说了。他正低头抄文件,一听我说要退伍,抬起头看着我:“真的要走?”
我点点头,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也好,家里就你一个独子,是该回去陪陪伯母了。不过你走了,咱这老乡可就散伙了。”
他说得轻松,可我心里多少有点不舍。
说实话,这些年部队的生活虽然苦,但每天能跟他这么个老乡待在一起,心里踏实。这一别,还真不知道啥时候能再见。
退伍那天,连队的小伙伴都来送我,大家轮流敬酒,气氛倒也热闹。王福明喝得有点多,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我这儿还有点欠你的钱,明天发津贴了,我再凑凑一起还你。”
我摆手笑着说:“你急啥,咱这点钱,等回头见面了再说也行。”
可他硬是不答应:“不行,欠钱不还,我心里堵得慌!再说了,咱俩以后能不能见面还两说呢,这事儿得赶紧了结。”
见他坚持,我也只能答应,说那就再等一天。
也就是为了等他,我又多留了一天。那天连队里其他退伍的战友陆续走了,我一个人把行李搁在角落,坐在大操场边上发呆。
眼看着上午过去了,王福明的影子也没见着。我一边叹气一边想着,不等了,这钱咱就当他缓缓再还吧。
就在我准备拎包走人的时候,指导员又跑过来了,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老赵,赶上个好事!现在部队在征集退伍兵报名去923厂的名额,你要不要考虑试试?”
923厂?我听着有点懵,赶紧问:“那是什么地方?”
指导员说:“就是山东的胜利油田,咱国家的重点项目,你如果去了,工作稳定,待遇也不错,比回村里种地强多了!”
他边说边递给我一张报名表,我当时也没多想,心里一合计,反正再回村里也是种地,还不如试试。
于是,我填了表,稀里糊涂地报了名。
第二天,王福明终于找到我了。他一脸歉意,说连队临时有事耽搁了,才没来得及还钱。
我接过钱,看着他,突然有点感慨:“兄弟,这次是你救了我一命啊!”
他说:“啥意思?”
我把报名923厂的事一说,他乐了:“那敢情好啊!看来老天爷都不想让你当农民!”
后来,我被录取进了923厂,成了一名石油工人。等我真去了那里,才知道这是一份多么辛苦的工作,但心里也比回村务农踏实得多。
而王福明呢,他继续留在部队,没多久就提了干,后来在信里跟我说,他调到新的岗位了,还念叨着以后一定来看我。
就这么着,我的人生因为这一借、一等,彻底拐了个弯。
到了923厂,我才知道“石油工人”这四个字背后有多大的分量。
大家说得好听,是重点项目,可干起活来,那真是苦得掉层皮。胜利油田地广人稀,冬天寒风刺骨,夏天烈日当头,整天灰头土脸。
刚开始,我心里也打过退堂鼓,想着这活真不是人干的,可一想到家里盼着我拿工资改善生活,再想到母亲临走前叮嘱我的话,我就咬着牙撑了下来。
最初那几个月,我干的都是些力气活儿,拉管子、抬设备、修井架,哪样都少不了我。
我们这一班有二十几个人,大家的生活都差不多:吃的是窝头咸菜,睡的是铁皮房子,洗澡的机会更是少得可怜。
可尽管这样,大家干起活来都没一句抱怨,我也是受了他们的感染,慢慢适应了这种生活。
有一次,冬天夜里大风刮得呼呼响,气温零下二十几度,我们接到紧急任务,要连夜赶到井场抢修设备。
井口的机器冻住了,油水堵塞,领导说必须马上抢修,不然损失太大。
大伙儿披着棉衣就出发了,到了井场一看,那场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设备全结了冰,机器冻成了铁疙瘩,手一碰全是透心凉的感觉。
我站在风里,冻得手脚发麻,可领导一句“干活”,大家就一窝蜂冲上去了。
有人爬高,有人钻底,铁锤和扳手砸得叮当响,满地的冰碴子飞溅。
我咬着牙接了个班,爬上高架子修管道,风刮得脸疼,手上的皮冻裂了好几道口子,可没人喊停。
那一夜,我们干到凌晨三点,总算把设备修好了。看着井口重新喷出油花,大伙儿全瘫在地上,谁都没说话,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点点头。
那一刻,我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自豪感——这种苦咱吃得值!
可这些日子并不是没有低谷。有一回,我妈在老家摔了一跤,腿伤得不轻。姐姐写信告诉我,我才知道家里连钱都凑不够请医生。
我坐在宿舍里,攥着那封信,心里像刀割一样。那会儿我才明白,自己离家这么远,最怕的就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第二天,我厚着脸皮找领导借了一笔钱,把它寄回了家。
回头再想想,如果不是王福明耽搁了我一天,我现在也许还在村里种地,根本不可能有这份收入,更不可能在家里需要的时候拿出钱来。
我心里暗暗感激他,这份“等来的机会”让我对生活有了新的希望。
慢慢地,我在厂里混得越来越顺,凭着吃苦耐劳的劲头,后来被提拔成了一个小班长,管着十几号人。
工资也涨了不少,不仅帮家里盖了新房,还把我母亲接到了身边,一家人的日子算是熬出头了。
每当我带着母亲逛街,看到她笑得合不拢嘴,我心里都在感慨:幸好当年做了那个选择,幸好等了那一天。
几年后,我和王福明又见了一面,那是在我家。那天他专程从部队休假回来,一进门就提着两瓶酒,咧着嘴冲我笑:“老赵,咱兄弟这次得好好喝一顿!”
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聊,他听说我在923厂干得不错,脸上满是欣慰。
我告诉他:“兄弟,说真的,如果不是当年你非要还钱耽搁了我一天,我现在估计还在村里刨土呢。”
他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这话我还真头一次听到!看来,我不光是借了你的钱,还给你‘还’了个机会啊!”
我俩笑得前仰后合,可笑过之后,我心里其实满是感慨。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一次无心的等待,竟然成了我人生的转折点。
我握着酒杯,突然说道:“福明,我这一辈子能有今天,真得谢谢你。这杯酒,我敬你!”
他说:“别谢了,那是你自己抓住了机会。这世上的事儿啊,就是这样,你种了善因,总会有善果。”
这话听着简单,却让我记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