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8日下午，武汉大学校友企业家论坛在武汉大学雷军科技楼成功举办。此次论坛上，武汉大学校友企业家联谊会理事长，楚商联合会会长，泰康保险集团创始人、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陈东升，带来了他的新书《战略决定一切》。该书刚刚入选“2024第一财经年度金融书籍”榜单，是世界500强企业创始人30余年商业实践总结和反思的首次公开，深度复盘战略制胜背后的底层逻辑、价值取向以及方法论。

在对话环节，陈东升围绕着《战略决定一切》，与《中国企业家》杂志副总编辑何伊凡做了主题为“战略与企业家的长期主义”的对话。

陈东升表示，“战略决定一切”，战略从哪里来？最根本的是企业家的认知。他在谈及战略选择时比喻称，“人生就是永不停歇的拳击赛，这场打完了，下场又来了，你又一次做选择。人生、企业从来都是面对选择。选择最根本在于认知，学习、思考、交流、开放、包容，就是提高认知能力的核心来源。”

对于在谈“战略”时很少提“竞争”和“对手”的问题，陈东升称，面对产业领域里长期形成的竞争格局，企业要实现突围，创新就是最大的竞争优势。创新是一个永续的过程，没有断崖式的创新，只有不断地积累的创新。创新的本质就是安心、便捷、实惠。泰康这28年走来，用三句话总结就是“初心不改、创新永续、商业向善”。

以下为本次对话实录（部分有删减）。

从武大走出的企业家有一种精神上的共性——忧国忧民，有家国情怀，有大抱负，有大志向

何伊凡：您送给我的新书《战略决定一切》，我非常认真地看了两遍，这本书写得非常扎实。如果读懂这本书，相信很多创业者能够少走很多弯路。在这本书中，第一段写的就是武大，“1983年8月，我26岁，从武汉大学毕业，提着上大学时朋友送的人造革皮箱，拎着一个装着洗漱用具的网兜，乘142次火车只身抵达北京，到现在已经40余年。”这是第一段，我没有背错吧？

陈东升：对，完全正确。

何伊凡：一个人写下的第一行文字特别重要，因为这一定是他一生当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片段，而且是他初心的起点，所以我们今天第一个话题从武大的企业家精神说起。您说过校友的精神应该成为一个新的研究课题。您认为，从武大走出的企业家，在精神上有什么共性？

陈东升：武大在20世纪80年代是中国教育改革的先锋阵地，思想非常活跃。一个时代塑造了这批人，他们通过40年的奋斗，应该说在商业上、学术上，职场上都取得了非凡的成就。所以这个时候是反哺母校、捐赠母校、支持母校发展的黄金时期。武汉大学又遇上了百年之运。这个时代造就了这批优秀的人才，他们在商场上打拼成功，再回头来影响学弟学妹，激励又一代的年轻人，企业家精神代代相传。

80年代是改革的时代，宏观上的改革形成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市场经济制度，还有一个改革是微观上的产权所有制改革。90年代是中国企业家诞生、形成、成长的时代。武大的企业家们绝大多数都是“92派”企业家，也可以说是武大的现象。武汉大学去年130周年校庆，我代表校友专门写道，武大也是现代企业和现代企业家精神的发源地之一，这代人最大的特质就是忧国忧民，有家国情怀，有大抱负，有大志向。

总的来讲，忧国忧民、家国情怀，是这代人最大的特质，他们有大抱负、有大志向，去开创一份事业。当时田源、毛振华和我，我们三个人是92派的“北派”，属于发现一个空白产业，创造一个空白产业的头部领头企业，从而带动一个产业的发展。所以田源在期货，振华在证券评估，我在艺术品拍卖。三种类型的企业，都是头部企业，我们都有这个特质，就是有家国情怀。

从“赚快钱赚短钱”时代到“赚慢钱赚长钱”时代，企业要专注主业专注专业

何伊凡：你在《战略决定一切》这本书里讲，战略有大有小。今天谈战略是一个重要的话题，因为整个环境挑战比较大，有的企业家容易陷入功利主义，缺乏定力。正如你所说，赚快钱、短钱的时代结束了，赚慢钱、长钱的时代开始了。你怎么理解这个结束和开始？

陈东升：从宏观经济来讲，今天所有的变化，包括“卷”的问题，都是对中国经济改革开放46年（的正常反应）。工业化城市化的大变革基本结束，现在进入后工业、服务业发展的时代了。这个时代最本质的特征，就是我所说的从“双高”到“双低”的变化。

过去35年或者说30年，社会基本上处于高速发展期，所以是高速度、高收益。今天进入了“双低”阶段，即中低收入的增长、低收益的时代，不是没有增量，而是增量小了，所以以存量为核心，就出现了行业内的“内卷”现象。企业也从过去跑马圈地，野蛮生长，多元化，高杠杆，资源性的发展方式，进入今天专注主业、专注专业，效率创新的细分时代，或者说是产业、大赛道头部企业的时代，把大环境认知看清后，做企业就会轻松很多。

何伊凡：《战略决定一切》里面说了战略和长期主义的关系。我理解，你把泰康当成了一个试验。

陈东升：我这30年，身上不光是泰康，包括嘉德，包括亚布力企业家论坛理事长，武汉大学校友企业家联谊会今天（11月28日）连任理事长，还有楚商联合会会长，后面这三个组织要耗掉我1/4的时间。我把它们作为公益事业来做，不管它是商业组织还是社会组织。通过写书，能将认知浓缩。所以我讲，我一生可能只有一本书，就是《战略决定一切》，是我30年商业生涯和社会经历的提炼，这也算慈善或者公益。你把它做好，要花很多精力，其实本质都是定位。我认为这五个组织今天都发展不错，都是定位决定的。初心决定定位，定位决定战略，战略决定一切。

如何理解“定得住”“聚得准”“做得专”“打得通”“熬得起”“管得严”

何伊凡：您这本书我看完以后总结了15个字：“定得住”，定位就是战略；“聚得准”，战略就是聚焦；“做得专”，要有专业的治理结构和专业的产品；“打得通”，通过创新来打通难题；“熬得起”，经历无数的试错、抉择或失败。这15个字您觉得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陈东升：遗漏应该没有。定位就是战略聚焦，用专业精神去建立核心竞争力，你的专业就是竞争力。还有一个“打得通”，就是创新。再就是，做正确的事，时间就是答案，你把它浓缩得更简单。

何伊凡：我还想再加三个字，“管得严”。这本书中用一章的篇幅讲如何防范风险，写泰康防范风险的三层架构。当我们谈战略的时候，很多朋友想到的是我怎么往前冲，但是你不一样，作为一个非常成熟的企业家，你不但想到了往前冲，还要管得严，才能够冲得长久。为什么要把这部分如此提炼出来？

陈东升：保险的本质就是风险的管理，就是风险的分散和安排，所以保险的本质就是做风险的生意。如何理解风险，不确定就是风险。当你把再大的风险想到最坏，你有这个思想准备的时候，就是对风险进行了管理。当风险出现的时候，你有思想准备，你会有预案，你就会解决。所以防控风险实际上是企业家们最重要的一件事，甚至我把风险说到战略层面，如果是战略失败就会满盘皆输。其实企业跟企业的竞争就是两个主帅的思想战略、胸怀、高度的竞争。

人生就是永不停歇的拳击赛，企业从来都是面对选择

陈东升：今天的企业，在产业里面，多少英雄豪杰在这儿。就像身处一个比武场，人生就是永不停歇的拳击赛。这场打完了，下场又来了，每一次赛后你又一次选择。人生也好，企业也好，从来都是面对选择，选择错了就是走独木桥，选择对了就是一条阳光道。我觉得认知是最根本的，认知来自学习，来自交流。学习、思考、交流、开放、包容，就是提高认知能力的最核心的来源。

我经常去纽约，每次去一定要去看格林伯格先生（莫里斯·格林伯格，美国保险业的传奇人物，被称为世界金融保险教父，是美国保险业的最有影响力的领袖之一）。后来他们有人回来跟我讲，“格林伯格说了，他（陈东升）老来看我，又不跟我做生意”，怎么回事？我和张文中（物美创始人）讲，他不了解中国人，我把他当成我的楷模，我每次去，就去沾仙气。是不是有仙气？其实没有，是我赋予了他有仙气，我再去把仙气拿回来。就像毛振华，我们创业的时候，我说振华你要去美国的穆迪，他去都没去过，是自己看书，自己产生了一个心中的目的。我做嘉德拍卖，我要做中国的索斯比。毛振华一生都不服我的气，现在好像有点服气了。

我一个大师兄说，我是“琉璃厂夹小包的”，这句话，我很不服气，我怎么是琉璃厂夹小包的？我心中要做中国的索斯比。同样是做一个生意，你可以说我是琉璃厂夹小包的，说我就是一个古董贩子。虽然你是一个小生意人，但你心中要做“索斯比”。

同样一件事，你赋予它不同的意义，就是不同的结果。我这个人最大的特色，就是即便对待别人最看不起的事，我也能赋予它最高的意义，进而把它做好。

我们在武大上学时，搞经济研究，觉得做研究是做大学者、做大学问家，这是武大给我们的熏陶。其实我经常讲，我有知识分子情怀，要成为一个大学者。前阵子《十三邀》的许知远问我，假如你回到从前的人生，是想像马克思那样，穷困潦倒，还是要像今天这样，成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还是愿意像马克思那样。为什么？因为思想永存。

大学毕业，我先去做研究（进入对外经济贸易合作部国际贸易研究所发达国家研究室），又去办杂志，在《管理世界》担任副总编辑期间，策划了“中国500大企业评价”。当时我觉得，办杂志是最高尚的事业。搞了中国500强评选又影响了我的思绪，我在世界500强企业的排名中发现，经济强弱和本国跨国公司的多少直接成正比。

中国要成为一个强大国家，没有一流的世界500强企业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我就变了，我从做研究、做杂志，搞“中国500大企业”，又下海，从此做学问也没有水平了，所以我叫自己“经济学票友”，但我是企业家，我走了这条路。

我有时候跟同学们讲，一定要给你的事情赋予崇高的意义，这就叫定位。我们讲初心，其实初心就是理想。

面对产业领域的竞争格局，创新是最大的竞争优势

何伊凡：别人都以为你是“琉璃厂夹小包的”，你心里其实藏了一个做中国索斯比的梦想，就像你手里面拿着一块砖，别人以为你是建猪圈，其实你要建教堂。问题是，大家为什么相信，你这块砖不是用来建猪圈的？

陈东升：人都是有理想的。用理想去凝聚团队，效率最高、最持久。人只要有梦想，你就能聚集一群跟你有梦想的人。物以类聚，人有群分。你要聚一批有理想的人，团队才会好，如果是为了发财来的一帮酒肉朋友，最后一定会树倒猢狲散，所以还是要有精神的力量，人是有精神的。

何伊凡：刚刚您用了拳击来比喻竞争，我觉得这个比喻特别贴切，因为张仲谋也有一个类似的比喻，他说企业家就像拳王一样，因为竞争太残酷了，做一代拳王容易，能够做到二代拳王、三代拳王的就特别难，很容易被人打倒。所以我看了您这本书之后，也有一个问题，我们在谈战略的时候往往会把“拳台”、把竞争作为一个最重要维度，但是你很少说对手，这是为什么？你怎么看对手和战略？

陈东升：我不太相信“弯道超车”的说法，在一个产业领域里往往会有长时间形成的竞争格局，后来者要想走到前面去，只有一条路，就是互联网经常说的一句俏皮话，叫“维度打击”。你是二维空间，我用三维空间打击你。维度打击其实就是创新，只有创新这条路，创新是最大的竞争优势。

所以，我应该讲竞争对手，为什么没有谈，而是谈创新呢？因为创新是最大的竞争优势。创新很难，这本书中，泰康这28年，我用了三句话（总结）：初心不改、创新永续、商业向善。

战略是长远的，但是长远的战略怎么来的，不是抽象地挂在那里，是每天在具体的实践中，不断通过实践认知来预测未来。战略是长远的，更是眼前的，是抽象的，更是具体的。创新也是，创新实际上是一个永续过程，没有断崖式的创新，只有不断地积累的创新。

所以我经常讲，企业的核心竞争力还是要定位清楚，定位是最重要的，做每一件事情要把它想透。你想得有多透彻，你的定力、你的决心、你的坚持就有多深。很多人是看人家赚钱，跟着（人家）后面跑，风向一变就没了，所以总是跟着人家后面跑的总是赚不到钱，一辈子就过去了。

“最困难的时候，可能就是高光时刻来临的时候”

何伊凡：您刚刚说到创新之难，我建议大家看这本书的时候，不仅仅是看到企业家在里面风光的时刻、一马平川的时刻，还要看到最痛苦、最纠结的时刻，以及差了一点就打不穿打不透的时候，公司最危急的时候。

陈东升：一个国家、一个企业、一个个人，最困难的时候，可能就是你高光时刻来临的时候。最困难的时候你就会纠结，睡不着觉，想要摆脱这样一种困境。摆脱困境的过程就是创新、寻找新路的过程。所以泰康可圈可点的时候，都是遇到重大挑战、遇到大困难的时候。

我经常和大家分享，我们做学问，甚至我们做计划，（营收）每年要增长5%，或者每年增长20%，每年增长30%，这是一套曲线，或者一条斜线。企业经营过程中，鲤鱼跳龙门，上了一个台阶后，就容易走不动，三年五年徘徊在这儿，而后又开始寻找迭代或者创新，然后又冲到一个高坡，又走不动，又三五年过去，要么业务增长、机构扩充，要么就是产业链的深耕。

所有成功都是产业链纵向深耕的结果，这就是专注主业和专业，进行产业链深耕才能跨越一个台阶。现在西方管理学理论叫“第二曲线”。20年前，我听到比尔·盖茨讲，作为一个CEO总在思考下一个10亿美元的利润池在哪里？你做完这件事后，下一件事情在哪儿？这就是我们讲的第二曲线。

企业家要寻找第二曲线，这句话对我的启发意义很大。下一个10亿美元的利润池在哪里？你得深耕产业链，本质还是我讲的，要做企业创新。我们讲商业创新，我老讲，要遵循6个字，“安心、便捷、实惠”，你不遵循这6个字，不达到这6个字的标准，都叫标新立异。

第一是安心。安心就是你的服务品质、你的质量。大家对你的接受源于品牌的建设，品牌不是抽象的，是你长期的行为，形成了共识。第二是便捷。今天的互联网、今天的科技，本质不是让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科技要遵循便捷。第三是实惠，实惠是价格越来越便宜，为什么有摩尔定律？摩尔定律就是容量越来越大，体积越来越小，价格越来越便宜，所以才有今天的芯片武装一切，如果没有摩尔定律，这些都没有。所以一定要记得商业创新的原则，“安心、便捷、实惠”，不遵循这六个字，就不要提创新。

何伊凡：现在很多企业家是善于“画一横”，善于“画一竖”的企业家其实并不多，这一竖画得有多深，决定了企业能不能突破现在的“内卷”。

陈东升：刚刚下海那时，我们都在学西方，40多年过去，已经到第二代了。这期间太多成功失败，我也讲了这40多年就是一部中国历史上的超级剧，英雄豪杰，你方登场我唱戏。我们积累了丰富的商业经验，失败的、成功的，该到总结的时候了。《战略决定一切》这本书，我不敢跟大家（夸大），起码是中国商业原创版30年里的实践、总结，加上理论系统化形成的一部书。战略就是定位，初心决定你的定位，初心就是理想，就是抱负，就是胸怀，就是远见，所以决定你要做什么生意，做生意就是选赛道。我老讲，“双碳”是一个百万亿美元级的新赛道，大健康长寿时代也是一个百万亿美元的赛道。长寿时代来了，人要活100岁，所以慢病要陪伴你一生，养老健康，你要有钱富足，这是超级赛道，这是关系人本身的问题。

你的生命质量，也是一个超级赛道。除了超级赛道，还有细分赛道，以及细分赛道的细分赛道，就是今天讲的供应链、产业链，就是我们过去讲的中小企业。中小企业围着大企业，过去我们用这个词，今天我们换了一个词，“你是我的供应商，你是我供应链的一部分”。

“我仍是珞珈山上一个奔跑的少年”

何伊凡：你在书的序言当中写到，若干年前在珞珈山的一块石头上刻了一个“始”字，假设时间能够倒流，你还有一次在珞珈山刻字的机会，会刻一个什么字？

陈东升：还是“始”字，千里始于足下。我是“奔七”的人了，我仍然是珞珈山上一个奔跑的少年，这是我的志趣，总是在奋斗。

陈东升在珞珈山的一块石头上刻下的“始”字。图/九派新闻实习记者　杜文添

九派新闻记者　符程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