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凌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就在《“三言”为文学史提供了哪些新东西》①一文中明确提出,“三言”中约四分之一的小说,取材于春秋战国到唐末五代的故事;人物主要活动在以长安为中心的我国北方,少数在四川、扬州、杭州等地;内容或讲神仙怪异,或讲发迹变泰,或歌颂友谊。
正如鲁迅指出的:“多取材晋唐小说……而古今风俗,迁变已多,演以虚词,转失生气”②。
《畸人·情种·七品官:冯梦龙探幽》
而以宋元为背景的有五十六篇(其中一部分是借宋元为背景而实际上反映明代生活的明拟话本,一部分是经过加工的宋元话本),以明朝为背景的有三十二篇,二者合计八十八篇,约占全书四分之三。
与前者相比,故事发生的地点逐渐南移,由开封、洛阳,而南京、扬州、苏州、杭州、景德镇、广东、福建等商品经济比较发达的地区;从内容看,神仙怪异的题材大大减少,歌颂友谊的作品也突破了封建意识的藩篱,而篇幅居多的爱情婚姻及公案小说,则主要反映市民的日常生活,“极摹人情世态之歧,备写悲欢离合之致”,所以鲁迅统称之为“人情小说”,并深刻地指出,因为“所写皆近闻,世态物情,不待虚构,故较高谈汉唐之作为佳”。③
这部分作品中的优秀篇章(以反映明代生活的明拟话本为主,也包括一些经过加工的宋元话本),是“三言”的精华,也是我们肯定“三言”的主要依据。
八十八篇有待逐步分析。而故事发生在苏州地区的八篇小说,绝大多数写明朝(冯梦龙时的“当代”)之事,最具典型性。计有:
1.《钱秀才错占凤凰俦》《醒世恒言》
明朝事,发生在吴江县。
2.《施润泽滩阙遇友》《醒世恒言》
明嘉靖事,发生在吴江县盛泽镇。
3.《张廷秀逃生救父》《醒世恒言》
明万历事,发生在苏州市区。
4.《金令史美婢酬秀童》《警世通言》
明朝事,发生在昆山县。
5.《宋小官团圆破毡笠》《警世通言》
明正德事,发生在昆山县。
6.《唐解元一笑姻缘》《警世通言》
《警世通言》
明正德事,发生在苏州市区。
7.《乔太守乱点鸳鸯谱》《醒世恒言》
小说标明故事发生宋“景祐”年间杭州城,经考证应是描写明朝苏州事(考证详见本系列论文之三)。
8.《桂员外途穷忏悔》《警世通言》
小说标明是“元顺帝”时,发生在长洲县。
可以说,都是当之无愧的优秀作品。
《喻世明言》会校本,冯梦龙编著,李金泉校点,上海古籍出版社2023年9月版。
一、走在时代前头的先进理念首先,这些作品体现了走在时代前头的先进理念。
爱情自古以来就是文学作品永恒不变的题材之一,自然也是冯梦龙作品尤其是“三言”的重要内容。
冯梦龙所处的明代中期,在资本主义萌芽首先勃起的苏州地区,随着新兴市民阶层的产生,个性解放思想的传播,对爱情和婚姻的新看法也随之产生。冯梦龙则代表了这种走在时代最前头的思想。在他的笔下,一些优秀作品便传达出新鲜而宝贵的信息和理念。
《钱秀才错占凤凰俦》④就是一例。该故事发生在明朝的苏州地区。主要人物有四个:对选择婚姻取开明态度的商人高赞,想借媒人之口骗取婚姻的颜俊,向颜俊借债而不得不为颜俊当说客的“媒婆”尤辰,寄居在颜俊门下讨生活、老实本分又不得不为颜俊充假新郎的秀才钱青。
“错占”的缘起,在于商人高赞与众不同的择婚方式。苏州西山洞庭“有个富家,姓高,名赞,少年惯走在湖广,贩卖粮食,后来家道殷实了”。长女高秋芳“人物整齐,且又聪明”,已到了十六妙龄。高赞“不肯将他配个平等之人,定要招个读书君子,才貌兼全的配他。聘礼厚薄,到也不论。若对头好,就赔些嫁妆,也自情愿”。
这个择婚标准,在当时是较先进的。而且高赞不偏信媒妁之言,要亲自“访实”。他发现原先众多媒婆介绍的多有不实之词,于是发下话来:“今后不须言三语四,若果有人才出众,便与他同来见我。合得我意,一言两决,可不快当。”
金阊叶敬池刊本《醒世恒言》
此时苏州府吴江县有个“家道颇富”的颜俊,十八岁,未曾订亲,“生得十分丑陋”,又“立誓要择个绝美的女子”,便托尤辰到高家说媒;依仗习惯势力作支持的颜俊还“理直气壮”地对尤辰说:“常言无谎不成媒,你与我包谎。”
为了骗过高赞,颜俊又打发那个“家世书香、户微业薄、不幸父母早逝、愈加零替”,从而寄居在颜俊家中的表弟钱青冒名顶替,代替自己前往高家 “相亲”。定亲后决定马上成亲,又派钱青代为迎亲。起先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但没想到,当次日五鼓要乘船回颜俊家时,偏又发生大风,“刮得彤云密布,雪花飞舞”(苏州太湖地区,气候就是如此)。
于是高赞临时动议安排在高家举办婚礼。无法推脱的钱青只得向无计可施的尤辰发誓:“我已辞之再四,其奈高老不从,若执意推辞,反起其疑。我只要委屈周全你家主一桩大事,并无欺心。若有苟且,天地不容。”钱青夜间和衣而卧,“三日”“衣不解带”,并无与新娘同房,表现了超常的老实和正派。
三日风停后,高赞亲自送女儿到吴江县颜俊家中。却碰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颜俊,加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尤辰,老实又无法自证清白的钱青,终于四人互相扭打,形成闹剧。“看的人重重迭迭,越发多了。街道拥塞难行”。
《三言两拍源流考》
这场闹剧能够不以悲剧结束而以喜剧收场,全靠开明果断的“本县大尹”,他把有关人等“都带到公堂”,“逐一细审”,还叫隐婆验身,证明高秋英依然是个处女,于是做出公正的审判:
高赞相女配夫,乃其常理;颜俊借人饰己,实出奇闻。东床已招佳选,何知以羊易牛;西邻纵有责言,终难指鹿为马。两番渡湖,不让传书柳毅;三宵隔被,何惭秉烛云长。风伯为媒,天公作合,佳男配了佳妇,两得其宜;求妻到底无妻,自作之孽。高氏断归钱青,不须另作花烛。颜俊既不合设骗局于前,又不合奋老拳于后;事已不谐,姑免罪责;所费聘仪,合助钱青,以赎一击之罪。尤辰往来煽诱,实启衅端,重惩示儆。
更为重要的是,社会舆论支持这种判决:“一山之人,闻知此事皆当新闻传说。”可见当时苏州百姓也普遍有了新观念。
冯梦龙曾经指出:长期以来,传统社会对青年男女(尤其是女子), “临之以父母,诳之以媒妁,敌之以门户,扬之以礼法,婚之以贤不屑”,致使“女子”“盲从听之”,“随风为沾泥之絮”,造成无数悲剧。⑤而在明代苏州,却在现实土壤中绽开了新理念的鲜花,分外引人注目!
如果说《钱秀才错占凤凰俦》中最后取得美满姻缘的高秋英(高赞之女),还是被动地依靠父亲的开明和机缘巧合;那么《乔太守乱点鸳鸯谱》⑥中却出现了无辜陷入情爱风波后、却敢于以情爱为标准、大胆捍卫自身权利的少女刘慧娘,更是难能可贵。
故事发生在刘、孙、裴、徐四家之间。刘家(医家出身)有子刘璞和女刘慧娘。刘璞“已聘下孙寡妇的女儿珠姨为妻”,而刘慧娘则“已受了邻近出生药铺裴老九家之聘”。孙寡妇除女儿珠姨外,还有一个儿子孙润(字王郎),“从小聘善丹青徐雅的女儿文哥为妇”。可见刘、孙、裴、徐四家皆是普通市民,且原先已形成稳定的婚嫁关系。
《“三言”“二拍”的世界》
刘家按传统习俗,先为儿子娶妻。可是在定了吉期之后,刘璞突得重症,“出汗虚了,变为寒症,人事不省,十分危笃”。刘家受旧习俗影响,要想以“冲喜”来挽救儿子生命。孙家得知后被迫以儿子孙润代替其姐去完婚。刘家又因儿子重病,只得叫女儿刘慧娘去陪新娘过夜。于是,一对年青男女之间难以避免的事发生了。
如果说孙润内心还有勾引女方的不良企图,那么刘慧娘事先则完全是无知的被动者,在她与孙润发生关系后,却变得十分坚定。她对孙润说:“君若无计娶我,誓以魂魄相随,决然无颜更事他人。” 她对父母说:“事已至此,索性说个明白,求爹妈辞了裴家,配与玉郎,若不允时,拼个自尽便了。”
《三言二拍:宋明的烟火与风情》,王昕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23年9月版。
她还敢于在公堂上对审案的乔太守讲:“贱妾无谋苟合,节行已亏,岂可更事他人!况与孙润恩义已深,誓不再嫁。若爷爷必欲判离,贱妾即当自尽,决无颜苟活,贻笑他人。”
在她坚决的态度面前,那个“又正直,又聪明,怜才爱民,断案如神,被称为乔青天”的关西人乔太守判道:
弟代姊嫁,姑伴嫂眠。爱女爱子,情在理中。一雌一雄,变出意外。移干柴近烈火,无怪其燃;以美玉配明珠,适获其偶。孙氏子因姊而得妇,搂处子不用瑜墙;刘氏女因嫂而得夫,怀吉士初非街玉。相悦为婚,礼以义起。所厚者薄,事可权宜。使徐雅别婿裴九之儿,许裴政改娶孙郎之配。夺人妇人亦夺其妇,两家恩怨总息风波。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三对夫妻,各谐鱼水。人虽兑换,十六两原只一斤;亲是交门,五百年决非错配。以爱及爱,伊父母自作冰人;非亲是亲,我官府权为月老。已经明断,各赴良期。
故事又以喜剧收场:“乔太守在库上支取喜红六段,教三对夫妻披挂起来,唤三起乐人、三顶花花轿儿,抬了三位新人。新郎及父母,各自随轿而出”。“街坊上当做一件美事传说,不以为丑。”
冯梦龙曾经说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⑦。又说“情爱亦匹夫之日用饮食,令生命不逢夭折。”⑧他主张:“男女相悦为婚,此良法也。”⑨
他在《太平广记抄》中对“莺莺传”作了以下的眉批:“红娘见识,过张、莺十倍。”⑩所以刘慧娘这个人物出现在他的笔中,绝不是偶然的。
我最惊奇的是,细阅三言足本原文,通篇没有一点色情描写,完全体现了冯梦龙的情爱观,奇哉奇哉。
明天启六年刻本《太平广记钞》
二、城市平民的鲜活形象王凌在1984年撰写并发表于《文学报》的论文《冯梦龙研究应该有一个大的突破》中,就首次旗帜鲜明地提出:“如果把《三言》同《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金瓶梅》等比较,那就不难发现,它第一次把以手工业者、小贩、中小商人及其妻女为主的城市平民,作为正面人物写入作品,成为中世纪晚期我国市民生活的百科全书,确实是前无古人的。”
其后学术界接受了这个观点,但深入具体的分析显然都较少(包括王凌本人在内)。“三言”精品所刻画的市民如此鲜活感人,如此有艺术生命,是令人不无感慨的。描写苏州地区的几篇小说,尤为突出地体现了这个特点。以下试举二例说明:
《施润泽难阙遇友》写的是明代嘉靖年间发生在吴江县盛泽镇的故事。主人公为手工业者施复(字润泽),“浑家喻氏,夫妻两口,别无男女,家中开张绸机,每年弄几筐茧儿,妻络夫织,甚好过活”。
凤凰出版社版《冯梦龙全集》
有一次施复去镇上卖绸布后归家途中,捡到别人丢失的两锭银子,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决定在原地等失主回来找时将原物归还,并且不留自己名姓,也不收失主感谢的钱。施复还银回家后与浑家说了经过。
浑家道:“这件事业做得好,自古道:横财不富命穷人,倘然命里没时,得了他反生实作难,到未可知。”
小说写道:“当下夫妇二人,不以拾银为奇,反以还银为安。衣冠君子中,多有见利忘义的,不意愚夫愚妇,到有这等见识。从来作事要同心,夫唱妇和种德深。万贯钱财如粪土,一分仁义值千金。”
冯梦龙从16世纪晚期中国社会现象出发,既表扬了刚刚从封建社会脱胎而出的普通而善良的手工业者,又批判了打着儒家旗号却见利忘义的衣冠君子。施复可以看作中国式古代儒商的一个代表。
几年以后,处在顺境之中的施复碰到一场常人难以抗拒的自然灾难:“又值养蚕之时”“合镇阙了桑叶,施复家也只勾两日之用”“无处去买”,听说“洞庭山下桑叶甚多,合了十来家过湖去买”。
船过了平望,来到滩阙村,“这去处在太湖之旁,离盛泽有四十里之远,天已傍晚,过湖不及,遂移舟进一小港泊住,稳缆停尧,打点收拾晚食,却忘了带打火刀石”。为人一向正直仗义的施复,主动要求上岸讨火种。
但只见家家闭户,因为当地养蚕人有“最忌生人来冲”的旧习俗,“从蚕出至成茧之时,约有四十来日,家家紧闭门户,无人往来,任你天大事情,也不敢上门”。施复忽然看见“一家门儿半开半掩”,便不顾一切地进去讨取火种。女主人说:“这时节,别人家是不肯的,只我家没忌讳,便点个与你,也不妨得。”
《轨迹:2017年至2018年福建冯梦龙研究纪事》,王凌主编,海峡文艺出版社2019年12月版。
男主人出来相见方知,这家就是六年前得到失银的失主朱恩。他告知施复:“若要桑叶,我家尽有,老哥今晚住在寒舍,让众人自去。明日把船送到宅上,可好么。”于是他们把火种送到船上;一船人继续前行,结果遇到太湖风浪而沉船;施复却躲过这一劫。
送去众人后,失主朱恩谈到自己不忌讳生人的原因:“不瞒你说,旧时敝乡这一带,第一忌讳是我家。如今只有我家无忌讳。”“自从那年老哥还银之后,我就悟了这道理,凡事是有个定数,断不由人,故此绝不忌讳。依原年年十分利息。乃知人家都是自己见神见鬼,全部在忌讳上来。妖由人兴,信有之也”。蚕农的纯朴感情和生活理念,写得十分真实可信。
后来,施复开始大发迹。这里小说记述的不是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的残酷无情,而是因善起家的种种巧遇。(如高价买隔壁家的两间小房,却从地下捡出千两白银等)。
而且施复一家“依旧省吃俭用,昼夜经营,不上十年,就有数千金家事,又买了左近一所大房居住,开起三四十张绸机,又讨几房家人小厮,把个家业收拾得十分完美”。
《2016福建冯梦龙文化高峰论坛论文集》,王凌、林松涛主编,海峡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
可以说,此时的施复已由手工业者变成手工业主了。虽然施复致富过程中充满了偶然性,也由此传达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宿命思想,应视为历史的局限性。但这篇小说总的来说相当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勤劳、本分、善良、善于经营却又不妄取非分钱财的手工业者的形象,填补了中国文学史的空白。
如果说作为市民的施复是手工业者世家出生,那么《宋小官团圆破毡笠》中的宋小官却是一个由破落书香子弟变成“暴富土豪”的新生市民。
故事发生在明正德年间,“苏州府昆山县大街”“有一居民,姓宋名敦,原是宦家之后。浑家卢氏,夫妻二口,不做生理,靠着租遗田地,见成收些租课为生”。(按,这是资本主义萌芽初期苏州地区的特有现象)。
而邻居刘有才“积租驾一只大船,揽载客货,往各省交卸,趁得好些水脚银两,一个十全的家业,团团都坐在船上”。刘有才应该算是船工、船主兼商人。在大变革的时代中,出身不同的两个人成了“最契之友”。他们同到阊门外“陈升娘娘庙”求子,而后各生了一个儿子(宋金)和女儿(刘宜春)。
此时“有人撺掇两家对亲,刘有才到也心中情愿。宋敦却嫌他船户出身,不是名门旧族,口虽不语,心中有不允之意”。宋敦的旧门第观念是当时社会所决定的,以后也由此付出代价。
而到宋金六岁之时,宋敦病死,“卢氏掌家。连遭荒歉,又里中欺她孤寡,科派户役,卢氏撑持不住,只得将田产渐次卖了,恁屋而居。初时,还是诈穷,以后坐吃山崩,弄做真穷了。卢氏亦得病而亡。断送了毕,宋金只剩得一双赤手,被房主赶逐出屋,无处投奔”。(按,又一次写出当时时代大变迁的历史特点。)
《冯梦龙》,冯保善著,江苏人民出版社2024年3月版。
宋金“且喜从幼学一件本事,会写会算”,故被新选浙江衢州府江山县知县留于书房之中,才找到了出路。但没有见过世面、吃过苦头的宋金不通人情世事,得罪了管家;被管家撺掇知县,逼他写“靠身文书”;宋金却碍于面子,拒不同意,最后被知县赶下船,流落在杭州街头。“渐渐面黄肌瘦,全无昔日丰神。”
此时正好碰到刘有才,被他收留。宋金面临的是与以前旧家子弟完全不同的艰苦生活,他要吃冷饭加热茶充饥,戴的旧毡笠也是经过刘宜春补过的;他必须适应这个变化。在刘有才的调教下,宋金适应新生活较快:“自此朝夕小心,辛勤做活,并不偷懒,兼之写算精通,凡客货在船,都是他记账,出入分毫不爽”。
两年后被刘有才招为女婿。当然商海充满风浪,生活之路绝不平坦。船上生活条件是很差的。宋金婚后一年生下爱女。但“期岁方过,害了仓痘 ,医治不效,十二朝身亡”。宋金悲痛过度,也“遂得了痨祭之疾”,以致生活不能自理。
这对他们一家的生活构成巨大打击。刘有才夫妇为维持现实生活,设计把宋金独自一人抛弃到荒岛上。
冯梦龙邮票
但此时的宋金毕竟经历了诸多生活磨炼,处理突变事故的能力也显著增强。他在荒岛中寻觅人家乞讨,发现“一所败落土地庙”。“周围枪刀戈戟,遍插封门”“庙中有大箱八只,封锁甚固,上用松茅遮盖”。马上判断是“大盗所藏”。
于是心生一计,乃折取松枝插地,记其路径,一步步走出林来,直至江岸。正好发现一只大船“停泊于岸下修舵”。他便“假作慌张之状,向船上人说道,我陕西钱金也,随吾叔父走湖广为商,道经于此,为强贼所劫”。现幸而脱逃,盗贼他去,“见有八巨箱在庙内,皆我家财物。庙去此不远,多央几位上岸,搬归船中,愿以一箱为谢,必须速往”。结果在众船夫(都是市民)的帮助下,顺利地把这些意外得到的宝物运到南京。
出于商人的精明,宋金分别出卖,少数收藏,不动声色地成了暴发户。暴富后的宋金,依然保持了善良、纯朴的本性。他经过严密的现场考验,证实妻子对他一直十分忠贞,岳父岳母也有回心转意的悔过表现,于是原谅了他们。最后一家团聚,演出了一幕喜剧。
可以说,宋金也是中国文学史上最早出现的“儒商”形象,儒家核心思想的润育坚守和商海艰险生活的多年磨炼,造就了这个可亲可信的人物。
虽然他的暴富过程同样充满了偶然性,但与《施润泽难阙遇友》相比,命运转变的合理性写得更加充分,更少宿命观点,因而也更具艺术生命力。
《福建·寿宁冯梦龙文化高峰论坛论文集》
总之,冯梦龙在“三言”中所写的故事发生在苏州地区的几篇小说,写了明朝(冯梦龙时的“当代”)之事,“所写皆近闻,世态物情,不待虚构”,故“极摹人情世态之歧,备写悲欢离合之致”,成了“三言”中“精品”的“精品”,应该引起我们更大的重视!
2016年初稿,2024年略改
参考文献:①该文刊《福建论坛》(文史哲版),1986年2期。
②引自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③引自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④该篇引文均出海峡文艺出版社《足本三言》“醒世恒言”。
⑤《情史》,岳麓书社,1986年9月第115页。
⑥该篇引文均出海峡文艺出版社《足本三言》“醒世恒言”。
⑦《情史》,岳麓书社,1986年9月第860页。
⑧《情史》,岳麓书社,1986年9月第203页。
⑨《情史》,岳麓书社,1986年9月第901页。
⑩见《太平广记抄》(下)80卷“杂志”类。
该篇引文均出海峡文艺出版社《足本三言》“警世通言”。
该篇引文均出海峡文艺出版社《足本三言》“醒世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