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精怪,自打他读书时起,就附体了,黏黏糊糊寄生了他的整个职场生涯。
古今精怪,无不魔法无边,兴妖作怪。
“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回家遇到“迷途怪”,把他整得号啕大哭,以为小命不保。
宋儒朱熹,用密网捕获“风精”,刀砍杵砸,愣是不死,吸上几口风后,还起死回生。
鲁迅先生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说到叫“美女精”的怪物,半夜吸人脑髓,让人既心动又惶恐。
他们的精怪都很抽象,谁都没有见到过。
阮籍绘声绘色的“鬼打墙”,全是因为酒后的醉眼迷乱;大儒朱熹的风怪,仅仅是道听途说的传说;鲁迅先生聊斋式的蛇魅,是儿时从大人嘴里听来的。
他遭遇的精怪,就具体得很,可以说是世上最抽象的具体。
它抽象,遥不可及;它具体,又近在咫尺。
它抽象到他根本讲不出子丑寅卯,具体到仿佛眼前的五彩缤纷,栩栩如生地活在抽象之中。
他的这个精怪,不休息不会死,不生病不住院,没有节假日也从不休假;不缺勤还年年满勤;
这个精怪沉默寡言,却无时无刻不在他心里嘀咕唠叨;它没有身躯,却又令他梦寐以求,寝食难安。
精怪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缠绕着他,甩不掉,逃不开,忘不了。
精怪比南极的冰山还冷硬,跪求、哀恳、哭诉、恫吓、撒泼,它都凛然不动。
古今精怪,无非吸你的血,吃你的肉,要你的命。他的精怪,既吞噬他的灵魂,又滋养他的精神;有时使他丧魂失魄,有时又令他昂扬激越。
他的这个精怪,最喜欢两种人:一种是做被它喜欢的工作的人,一种是过它所喜欢的生活的人。
忘记了精怪是何时遇到他的,也不记得是何时认识精怪的。但他相信,从他真正懂事时起,精怪就在那里,跟他一块闯荡社会。
他的精怪,总是忽隐忽现,总是与他不期而遇,在他身边四下闪动,出现在梦境里,时而像天使,时而像魔鬼。
对这个精怪,他百依百顺、亦步亦趋。每当精怪出现在他面前,他心目中只有它的存在;当他遭遇困厄险时,它又悄然隐身。
当精怪生气的时候,他的一切就变得模模糊糊,做什么也无法专心,做什么都半途而废,处处不顺心不如意。
最让他难堪的是,他不能向任何人提起这个精怪。一旦向外人提起它,喊它名字,就是犯忌,甚至是不可饶恕的罪恶。
私下里,他不停地喊着精怪的名字,谄媚它、讨好它。他答应,只要它现身,要他做什么都可以,他心甘情愿听命于它。
时至今日,精怪没有对他现形,仿佛从来就不在场一样。
对精怪,可以怒骂鄙视,恶语相向,但是,他不能不听精怪的调遣指挥,无论它指向那里,他都要冲向那里,风里来雨里去,哪怕是刀山火海。
精怪从来不对他发号施令,只需暗示提示,比比划划,他就乐此不疲埋头苦干。
他成了精怪的影子和镜像。
精怪使他要么沉浸于消沉,无尽颓丧;要么亢奋异常、不切实际直到癫狂。
他的这个精怪,就是名利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