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集体自恋:现代社会流动性下的心理危机与应对

夜春阅览趣事 2024-11-20 10:06:33
集体自恋:为何是 “避难所”

集体自恋,大概率是自恋焦虑与自恋愤怒的避风港。我常常思考,是怎样的社会与个人境遇,让人们陷入自恋,乃至逃向集体自恋这一 “避难所” 呢?

最近自恋型人格障碍(NPD)的治愈与超越问题在网络上很火,其实之前对于这个概念的相关文献和方法已十分多样,我虽不是心理学家,但发现一种情况:自恋型人格会以伪装和逃避的形式展现自恋冲动,那就是集体自恋。

为何说集体自恋是自恋焦虑和愤怒的避难所呢?简单来讲,当一个人自夸却遭人轻视,或者自认为优秀却惹人厌烦时,若换成 “我们”,似乎就更容易接受,也更心安理得。一般而言,当一个人对自身认可的需求未得到满足,其偏执和焦虑就可通过集体自恋来补偿。个人在社会中的无力感能投射到群体上,群体通过自我赞美、宣称至高无上,来抚慰自恋引发的焦虑和抑郁。

集体自恋概念的历史溯源

集体自恋的概念早在1922年就由弗洛伊德提出。在他研究群体心理学和自我分析的文章中,提到一些小州之间相互鄙视的情况,后来这被视作弗洛伊德关注集体自恋的例子。

说到这里,我曾看过一篇文章提到鲁迅。1918年一战刚结束时,鲁迅在《热风・随感录》第38篇中提出了 “个人的自大” 和 “合群的自大” 两个概念。

文中指出:“若自己没什么特别才能展示,就拿国家做引子,抬高国家的习惯制度并赞美,自己便觉光荣。若遭受攻击,可躲在人群中;胜利了,作为群体一员也共享胜利;失败了,有众人挡在前面。”

鲁迅对这种 “合群的自大” 有着敏锐的洞察,虽未使用集体自恋这一概念,但他的见解极具前瞻性。

历史上还有一位重要人物——阿多诺,他是法兰克福学派的开创者和核心人物。20世纪50年代,他在研究希特勒纳粹主义兴起的群体基础时,于1959年的文章中明确提出了集体自恋的概念。阿多诺提到,集体自恋是人们通过成为事实上或想象中更高、更具统摄性集体的成员,来补偿社会无力感和内疚感。这种内疚感源于个体无法成为理想中的自己、做应做之事。人们将自身缺乏的品质赋予集体,并从中获得回报,仿佛能共享这些优越品质,这很好地解释了集体自恋的起源。

另一位思想家弗洛姆进一步发展了集体自恋的概念。他是法兰克福学派的外围成员,和阿多诺一样是德国人,受马克思主义影响。二战期间,弗洛姆流亡美国并定居,成为人文主义心理学的重要思想家。他融合了马克思主义传统和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在人格心理学领域成就斐然。他的著作如《爱的艺术》《逃避自由》《在幻想锁链的彼岸》等深受喜爱,可读性强,与个人感受联系紧密,思想脉络清晰。

2010年,弗洛姆去世30年后,其英文版著作《常态的病理学》出版,该书是将他50~70年代的讲座讲稿和单篇论文汇集而成,中文版已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书中有对集体自恋精彩的阐述和评论,我特别关注到集体自恋为何会吸引社会底层、受忽视人群这一问题。

弗洛姆指出:“对于身无分文、一无所有且未受教育的可怜人而言,维持个体自恋极为困难,除非彻底发疯。对他们来说,将个体自恋转变为民族自恋,就能在得到他人(如领导、教科书)认可的情况下保持自恋,而不至于发疯。”实际上,弗洛姆在不同阶段和文章中都涉及集体自恋概念。

而国内北京师范大学王芳老师写的《我们何以不同》(由讲稿改编而成的人格心理学著作)也很不错。书中引用了弗洛姆1973年发表的《人类毁灭的解剖学》中的内容,提到集体自恋是极具政治意义的现象。

“一个无名小卒,若将社会身份与国家绑定,或将个人自恋转移到群体,就不再是无名小卒,而是伟大团体的一员。”

由此可见,无论是弗洛姆还是阿多诺,都发现了一个特点:在社会中处于被忽视、受歧视地位,缺乏自尊的阶层,最容易投身群体,以补偿自我缺失和羞耻感。这里需要注意,人们需要群体认同和归属感,将自己与社群、民族或国家相连是自然且可理解的,这本可以是积极且有建设性的。因为自身的荣耀不一定非要通过否定他人获得,爱自己不一定要通过恨、贬低或敌视他人来实现。然而集体自恋作为个人自恋的避难所,问题在于没有在个人层面解决自我认知和接纳问题,只是将未消解的怨恨、自我憎恨、屈辱等负面情绪打包转移到集体名义下,这并非真正的解决,只是一种伪装。

应对自恋与集体自恋现象的思考

对于自恋NPD 以及集体自恋现象,我们该如何应对呢?我们常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不妨反过来想想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究竟是怎样的社会和个人境况,让人们陷入自恋或逃向集体自恋呢?对于 NPD 人格者,大家通常建议在恋爱中远离,因为拯救他们犹如天使之举,难度极大。工作中也很难避开这类人。

而对于因集体自恋发作产生的群体性亢奋、宣泄、攻击或愤怒现象,我们又该怎么办呢?我认为没有包治百病的良方来扭转这种局面。但我们不能完全以拒斥和敌对的态度对待这些人,因为他们的处境极为艰难,在世上缺乏安全感、归属感和稳定的自我评价。

在现代社会,高度的流动性让人们获得了自由,却也失去了安全感和归属感。同时个人自由让成功显得尤为重要,而成功并非易事,人们需要通过其他途径获得自我认可、价值感和尊严感。因此人们容易逃向集体,通过集体尊严代偿自身缺失的尊严,用集体荣光和成就弥补自身在成就、自豪和自尊方面的不足。

那么如何拯救和医治集体自恋这种错乱现象呢?弗洛姆有一段感人的话语。

他提到一种治愈集体自恋的方式:将整个人类而非某个民族作为自恋对象,这是一种良性自恋。

他说:“奇怪的是,虽有联合国发挥作用,人类也取得了很大进步,但很少有人为整个人类自豪。若人类能像对自己孩子那样有自恋情节,也许就不会有核武器了。只有全世界各国都实现巨大的社会经济发展,这一切才有可能。若因贫穷、悲惨而无所成就,或思想受到地方恶霸和官僚主义迫害,就无需为这种 ‘成就’ 自豪。这种克服自恋的方法不仅需要人类接受某些观念,还需要各国生活发生根本改变,让每个人、每个国家都为自身成就自豪,而非为毁灭手段自豪。”

弗洛姆是一位充满人文关怀的人道主义者,他的意思是我们需要真正改变人类的境况,无论是个人还是群体。个人、群体乃至国家,自身处境越好,得到的评价越友善、积极,就越能缓解羞耻感,遭受的歧视和恶意越少,自我憎恨也就越少,对自己、团体、城市和国家就能有更从容的爱,这样才能拯救个人和集体自恋。但这是一条漫长之路,不仅涉及个人认知改变,还需要公共政策和社会环境的改善。那我们自己能做些什么呢?我们首先要洞悉这一切背后的深层缘由和逻辑,从自身做起,减少鄙视、敌意和嘲讽,哪怕只是保持温和的沉默,也不要用攻击回应自恋者和群体自恋现象。

文本来源 @刘擎 的视频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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