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桐乡灵安:最后一个剥小湖羊皮的人

桐城一派 2024-10-28 17:31:37

文/桐城一派

小时候我路过灵安供销社采购商店,看到姜关明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心里就有点发毛。那只“咩咩”哀叫的小羊羔,似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眼睛里透漏着恐惧,发出阵阵稚嫩而无助的悲鸣。

一道白光下去,小羊羔的颈脖出现一个血窟窿,血汨汨流出来,开始小羊羔还在哀鸣挣扎,眨眼功夫就一动不动了。可怜的小羊羔,来人世间或许不到一天,还没来得及喝上羊妈妈的一口奶,便一命呜呼。

这种残忍的场景,小儿不宜,所以镇上的大人警告家里小孩子,不要去看,看了读书读不出。我算胆子大的,但也只敢远远地望着,不敢走近。

几分钟光景,姜关明就把小羊羔的皮从身体上剥离下来,洗净后用小洋钉钉在了门板上,放在太阳底下晒。这张羊羔皮,就是我们常说的小湖羊皮。

小湖羊皮出口已有上百年历史。民国十二年(1923年),上海“钧泰”皮毛行将小湖羊皮漂洋过海卖给了美国佬,没想到高鼻子们对这张来自东方的羊羔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把它列为世界“四大羔皮”之一,人称中国“软宝石”。

尤其是出产于桐乡的小湖羊皮,因其毛色洁白光泽亮润,花纹呈自然波浪起伏,皮质柔软有弹性,是制成各类型服装的上佳材料,深受外商喜爱,是国际皮草市场上的抢手货。

别看这张小小的羊羔皮,看上去不起眼,但里面隐藏着巨大的商机。所以老底子灵安就有好几家皮货行,主营小湖羊皮,兼营猪、兔、狗、牛、驴、黄鼠狼皮等。

据不完全统计,解放前后,小小的灵安镇上,就有朱林夫、夏叙康、邬炳奎、梁官、周福堂等皮货行。

实行公私合营社会主义改造,这些皮货行就不复存在,皮货行的全部营生由供销社接管。

灵安供销社老一代剥小湖羊皮,有孙春潮(音)、王德明,中生代姜关明、沈吉荣、李其康、李跃华、朱汉章等,后来加入了新生代徐学伦、陈健、金卫忠等人。

沈吉荣开始时是在西牛桥收小羊皮,冬天时小河浜冰封,他敲冰洗皮,冻伤手是家常便饭,严重时他的双耳都冻烂了,故得了一个“烂耳朵”的绰号。

七十年代末,徐学伦刚进单位的时候,他就被派往海盐参加嘉兴地区培训班,专门学习小湖羊皮、金钱豹、老鼠等剥皮以及皮张等级鉴定技术。剥小湖羊皮看起来简单,其实门道很多,整个过程有宰杀、剥皮、洗皮、抢(铲)皮、钉皮、缝皮等十一道工序,最后形成“古钟”状的板皮。

1970年左右,生产队全劳力日工分约七角/天,一只羊羔为一级4.5/元,二级3.5/元,每户羊棚羊七八只母羊,如果一只母羊产三只一级羊羔,收入13.5元,那可是一笔可观收入。

八十年代是小湖羊皮最辉煌的时期。小湖羊皮分等级定价格,一般价格每张11元、14.5元不等,如果达到甲级,收购价格高达18元/张。这在当时已经非常惊人,相当于月工资的近一半。

一看羊羔皮这么值钱,当地农民养湖羊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养湖羊成为当时农家的主要收入来源。小时候去外婆家,总看到羊棚头有几只湖羊在吃草。

八十年代后期,因为饲料质量下降,再加上盲目杂交配种,致使湖羊种质退化,小湖羊皮质量下降,逐渐丧失出口竞争力,价格也一落干丈,当地农户饲养湖羊转以肉用为主。

小湖羊皮失势,但小湖羊肉的价格却扶摇直上。开始时,每只羊羔十几、几十元,后来刹不牢车了,天天涨,一百多、两百多,甚至到了三百多,几乎到了“一羔难求”、“有市无价”的地步。

办酒人家,如果菜单中有一道“小羊肉”,倍儿有面子。但往往很纠结,用羊羔吧,价格吃不消,不用吧,没有面子,会被人家说“小羊肉都勿所得上”,坍台。唉,大伤脑筋。

为啥小羊肉贵如黄金,只因为小湖羊肉肉质嫩滑,吃起来基本没有羊骚气,深得食客推崇。

更玄乎的是,据说孕妇吃了小湖羊肉后,生出来的小孩皮肤特别好,特别白,特别嫩。我一听,就晓得是“阿婆经”。尽管不信,但样子总要做做,所以我老婆怀孕时,我专门托人去搞来一只小羊给老婆吃,儿子的皮肤也不见得多白。

后来,龙头老大供销社开始没落,但灵安剥小羊皮的历史还在延续。

沈雪堂,1947年1月出生,钱林同心大队,年轻时干过搬运,1984年开始,师从高桥芦花浜王师傅,在灵安剥小羊皮。

每个双休日我去灵安,早上在娟仙面店吃面时,雪堂就在隔壁的工场忙活开了。吃好面,我慢慢踱过去看他杀小羊,雪堂嘴里叼着烟,手脚很利落,不到三分钟,羊皮便被剥离了。

雪堂说,以前多的时候,每天要剥120只,现在基本上在十来只。

我问雪堂,你这行干了差不多40年了,还要干多久。78岁的雪堂看起来身板还硬朗,但干事情总得有个头吧。

雪堂说,趁现在身体还行,再干几年吧。

我想,等到雪堂“金盆洗手”,在灵安,剥小羊皮恐怕要失传了。

或许,雪堂是灵安最后一个剥小湖羊皮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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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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