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铁骊口述6:部队行军打仗前都要拉歌,不会唱就像不会打仗一样

航语的过去 2024-09-22 04:09:18

1946年内战爆发后,国民党从津浦、陇海、运河线向淮海地区发动进攻。正在这时,国民党第60军184师师长潘朔端率部在辽宁起义,弃暗投明。7月,谢铁骊看了新华日报上的一篇报道后,写了三幕话剧《海城起义》。剧本中增加了潘朔端的老婆这个人物,使剧情更加可信,带有一种淡淡思乡的忧伤和诗意。那年夏天格外闷热,有人开玩笑说是蒋介石发动内战,把淮海区烤得又热又干。

创作这个剧本的时候,正是炎热的夏季,白天太热,夜间比较凉快,我就利用夜间赶写剧本。农村里一到夜晚蚊子特别多,好心的通讯员为我用扇子驱赶蚊虫,我又于心不安,便穿上双层衣裤以防蚊虫叮咬,可是大热天穿多了热得全身大汗淋漓,实在受不了。

后来他们有几个队员帮我想办法,在外面大树底下挂一个帐子,里面点着煤油灯,我就在帐子里面,两条腿泡在水桶里的凉水里。那个时候,还没有抗蚊油。后来好了,和国民党打仗,从俘虏身上可以拿到美国的抗蚊油,擦在身上就好。可那个时候还没有。

当我想象当时谢铁骊在夜晚帐中油灯下埋头写剧本的情形时,总觉得忍俊不禁。谢铁骊倒是凉快了,又没有蚊虫叮咬,只是这奇特的景象却引来了好奇的村民。每当他一钻进圆蚊帐,村里便有一大群男女老少来到树下,围在蚊帐周围看他。他坐在圆帐内明处,面对帐外围观的人群,全身不自在,一向镇定的他也定不下心来动笔写剧本了。好几个文工队员向乡亲们好说歹说,他们才逐渐离去。现在想想,那一幕不正是一出文艺战士一心创作的活报剧吗?那些村民们就是热心的观众。谢铁骊在树下帐内用了七八个夜晚完成了话剧《海城起义》。全队同志不顾炎热投入排演中来。

那时候灯光主要是汽灯,四盏汽灯。上面有一个大圆盘里面装煤油,边上有小的打气桶,将沙网灯泡点着,外面一个大灯罩,很亮,一个晚上足够用了。买煤油要到城里去买,有时候还没有,用得也很紧张。

说到这里,谢铁骊拿了一支铅笔在纸上认真地画起来。

当时文工队员认为谢铁骊"酸",因为如果有人犯错误的话,他从来不正面批评,只是旁敲侧击讽刺一下。

我很少批评队员。比如有的队员回家,我们特地派人把他们抓回来。晚上点名的时候,我就说:"我们欢迎某某同志又归队了。"

1946年秋冬,国民党集中了25个半旅的兵力,围攻我苏北解放区。我军主动大踏步后退,转战陇海路以北,战事十分紧张。1947年2月初,文工队随部队由山东转战回到苏北解放区。就在一次急速行军前夕,文工队把集存的全部文艺器材打埋伏留在山东的一个村庄里。后来派人去查找,一无所获。他们再次成为一无所有、一穷二白的文工队。

1947年1月,文工队随部队改编成华东十二纵队35旅文工队,在淮海、盐阜敌后转战。开始在淮沭公路两侧作战,后来在柴米河畔作战。4月16日在胡集作战,文工队几个主要骨干险些落入敌手。即使在这种条件下,文工团仍然坚持演出。

我们演戏以前,部队都来了在台下坐好,好几个拉拉队互相喊着,什么几连来一个,"唱得好不好?好!唱得妙不妙?妙!再来一个要不要?要!"台子都是临时搭的土台子,把四面的土挖成一个沟,堆成一个高的平台,夯实了就是舞台,挂上汽灯,就露天演戏。布景大部分比较简单。1947年有一次,我们演了一半下雨了,只好停下来。演出之前,文工团有人到下面教歌,野地里唱成一片。同时,我们文工团就在台上准备演出。演出完了我们继续再唱歌。部队和文工团的演出显得非常协调。

谢铁骊说那时文工团演出一般有一个团或一个营的人来看,加上老百姓有一两千人。部队在前面看,老百姓围在外面看。反正也不售票。那时没有麦克风,演员念台词声音要大,让后排都听到。所以锻炼得他们嗓门大。土台子一般搭在野地里,声音传得远。

1947年6月,正值连队休整时期,谢铁骊深入部队做调查,了解到35旅104团二营四连王德胜、孟新华、洪文强于1946年冬在淮海周营阻击敌人的战斗经过,创作了独幕话剧《三勇士》。1947 年 7 月 7 日白天,全旅在涟水张庄召开纪念抗日战争十周年大会,晚上文工团为大会演出了话剧《三勇士》。次日,文工团到"三勇士"所在部队演出,赢得了空前欢迎。演出结束后,谢铁骊跳下舞台,与指战员一一握手。在该剧的演出中,为了增强演出效果,谢铁骊提出制造一种可以在舞台上爆炸的炮弹,经试验获得成功。

《三勇士》剧本刊于苏北军区十二纵队政治部出版的《连队文艺》。该剧在华东各地长时间上演,直到1949年8月,鲁南军区文工团参加山东军区文艺体育大检阅时,仍排演《三勇士》,将剧名改为《无敌三勇士》。

1947年 8 月 7 日到12日,文工队大部分同志参加盐城战役。战役后休整期间,谢铁骊根据部队转战淮海、盐阜各地的真实感受,创作了五幕话剧《关家屯》,反映苏北人民在我军主力部队北撤山东以后,在国民党军事进攻面前,不畏强暴,同敌人展开英勇搏斗的事迹。创作过程又值夏天,盐阜区蚊子多得可怕,夜间写剧本不得安宁。通讯员为谢铁骊出了个主意,让他把两腿泡在放满清水的大木桶里,用被单在木桶上蒙住,凉快又防蚊子。有的同志风趣地说,蚊子只有学会潜水,才能吸到谢队长腿上的血。谢铁骊用了10个夜晚,完成了剧本。8月下旬全队同志投入排演。9月到部队演出。在105团演出时,突然发生敌情,他们赶紧收拾幕布随部队转移。

在那一段时间,我不断地写剧本,还因为创作剧本《关家屯》荣立了一等功。我们过1948年2月阴历年的时候,在盐阜区东坎一个小桃园西南角,开全军庆功大会,营以上干部参加,在庆功大会上,首长谢振华大声宣布,"谢铁骊创作有功,荣立一等功"。那时候没有发奖章的习惯。给我发下了一个奖状,一支金星钢笔。后来有个队员耿力田,他帮我抄稿子,我就奖励给他了,结果他在打济南时给我弄丢了。立一等功的事我也没跟团员们说,因为我也没把它当回事。许多团员是过了很久才知道的。

1947年冬,部队出发参加盐南战役,领导决定文工队留在后方休整排戏。在此期间,谢铁骊创作了反映苏北土改斗争的现代京剧《恩仇报》。这出戏里,谢铁骊设置了生旦净末丑各种京剧角色,运用"四平调""西皮摇板""西皮倒板""二簧摇板""原板"等唱腔近10种。

在回忆战地排演的情景时,谢铁骊说:

在战地排戏紧张而有趣。天上飞机轰炸,地下炮火连天、硝烟弥漫,而我们排演进度却特别快。

谢铁骊对队员要求非常严,尤其排戏的时候,他总是到得最早,演员迟到了,他有时会拿脚轻轻踢人一下:"你怎么迟到了!站那,站好!"很严肃,因为这是战场。如果哪个演员做得不好,他就过去踢人一下,那演员捂住嘴,想笑又不敢笑。"我不是跟你讲过吗?你怎么老做不好,这样……"他就开始亲自示范。排节目必须赶时间,因为部队打仗下来,休整,时间很短。

那时候我每天要点名,早上要出早操,晚上要训话。

当时文工团员无论男女都留长发,因为演戏的需要。女同志一般是披肩发,也有扎辫子的,男同志的头发是分头或背头,就是比平常头发稍长一点。当时战士都是光头,因为战士打仗受伤包扎什么的,都是光头。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打理。

在文工团(队)期间,谢铁骊一共创作了8个剧本,其中两个现代京戏,一个独幕剧,5个多幕剧。他被战友们亲切地誉为"战地才子"。

我们这个文工团跟别的文工团比起来,有一个特点就是自己抓创作,美术、音乐、戏剧人才我们都有。胡士平创作歌曲;我是话剧、京剧,月甫美术。胡士平后来创作了《红珊瑚》,月甫后来专画葡萄。别的文工团水平人才也不比我们差,但是创作少。

三十军文工团从1945年建团起,一直随大部队转战华东战场,一年四季,衣不解带,马不卸鞍,垫稻草、枕背包,跑遍了苏鲁皖大地。无论是在苏北敌后游击队中,还是在济南、淮海、渡江、解放大上海的战役中,都有他们的歌声。

在部队阶段,尽管在干校没有几个月,除了演戏、排戏、创作,看一些文艺书籍,也还要经常学习马列主义的理论。虽然书的来源不多,比如毛主席的延安文艺座谈会,可能是电报发过来的,我们也学习了,知道文艺的方向在哪里,写剧本、作曲也好,写词也好,都按方向走。这些东西对我后来的创作都有帮助。40年代初,那时毛主席提出"二为",为"工农兵服务,为政治服务",因为战争年代嘛,从长征一直到抗日战争。后来小平同志改了,说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使艺术更能百花齐放。

那时候部队唱歌,每个月都换歌,每个月都有新歌唱。那时农村的小调,部队填词就能唱。很多的歌曲都是填词。那时什么都唱,战争年代开个政工会也唱歌。从军事斗争、政治斗争出发。歌词像顺口溜一样,编成歌唱。部队在行军打仗之前都要拉歌,练歌,连队不会唱歌,就像不会打仗一样。

我们有个杂志《战歌》是胡士平主编的,从1946年10月份《战歌》第一期创刊,共出了19期。

谢导拿出一本《战歌》给我看,发黄的书页,一直被珍藏着。那时几乎所有的队员都创作歌曲,我竟然在里面发现了一首王遐写的歌,还有谢铁骊作词作曲的一首歌。

《战歌》后来因为淮海战争爆发,战争环境比较紧张,停刊了。我们那时候演出节目有快板、独唱、对唱、合唱、乐器独奏、口琴、小提琴。打仗一停我们就演出。只要不打仗,部队休整,就演出。一打仗我们就要出人去参加战勤工作。

对于文艺座谈会提倡的文艺为广大工农兵群众服务,"文艺服从政治",我们在具体执行中,偏重于为"工农兵服务",我们的剧本大部分是这方面的题材,都是"工农兵形象",每天接触的也都是这些人。当时还说我们文工团小资产阶级,我们要改造自己,实际上我们文工团演员都是小学初中,没有很高的文化水平。而且都很小,十几岁。从上海来一个大学生,我们就觉得不得了了。当然不在我们文工团,在宣传科里做工作。当时我们要求团员记日记,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

当时,我们对毛主席、周总理、朱德这些人不像现在这样崇拜。因为我们也看不见他们的人,也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音,只是知道是领袖,而对军首长、旅长这些我们见过的人比较佩服。领袖的文章都是电报过来,刻版油印。1947年、1948年有列宁的书,《国家与革命》,都是铅印的,军区铅印的,很少。不是每人一本。

这一天,为了让我了解更多那一时期的情况,谢导把当时文工团的团员叫徐保琪的叫了来。徐保琪也已过古稀之年,在海军退役后做了国防大学的教员,做党史研究。虽然做了多年大学教授,但在谢导演面前,我仍觉得他像个孩子般,亲切中不失尊敬,又无话不谈。他见了谢导演仍叫"团长",见了王遐仍叫"指导员"。他说话急匆匆像在赶路,谈到高兴的地方,就爽朗地大笑。谈起"谢团长",他更是滔滔不绝。

"谢团长这人性格确实是坚强,遇到任何风吹雨打,这么多的批判,这么多的跟头,从来没看他悲观、难受、或者不愉快,酒照喝、饭照吃、觉照睡。根本原因是他在历史成长过程当中,形成这样一个坚强的意志、坚强的性格。(谢导在旁边说:"意志的力量。")他的革命家庭,有一种意志力、控制力和忍耐程度,形成他这样一个性格。没有悲伤,好像无情,但是有情。我们很多文工团团员把团长当榜样、楷模,那么大的压力下都无所谓。当时还有不认识的女同志给他递英文条子,向他求爱。他对人非常平等,尤其对我们老同志,非常关心。他看人一律平等,不管职位大小,一视同仁。他有一句话:我见了国家主席,我比他矮一级;我见了班长,我也矮一级。见官矮一级。"

我问他对王遐印象是什么样的,他说:"王遐是我们的指导员,部队里都有一个政治指导员。内战时期叫党代表,负责政治思想工作。她那时候头发很长的,齐的,披在肩上。皮肤很白,很细。而且一笑两个酒窝儿。那时候就是我们部队的明星。她给我印象最深,她老检查卫生,如果洗脸洗不干净,她就指出来,这不干净,还有这,光洗脸不洗脖子。所以我有点怕她,一见她就脸红。排戏的时候,她要求非常严。演戏的时候谢团长对王指导员要求特别严,比如唱二六板,二六板特别难,团长掌琴,教指导员唱。包腔包得不好,团长就说她,说你怎么老唱错呢?我在旁边就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她是指导员,这么训她。他教她,我在旁边也学会了。因为他们在恋爱,我不知道啊。他们1947年开始的,我不知道,他们是秘密活动。二八五团制,不够格。后来领导知道了,说你们谈恋爱,怎么行呢?把他们调开了。把团长还留在我们团,他是台柱子不能走,把王指导员调到九十师当文工队队长,也是我们一个军的。这是1948年春夏之交。1948年整风以后,谢团长比较严肃。他实际上比我大不了几岁,但那时候感觉大很多了。"

徐保琪建议我写谢导演内心的东西,灵魂的东西。他说,我跟谢团长认识这么多年,他的事情我都了解,但是我不了解他的心。

谢铁骊在一旁说:"我的内心很平淡。"

这时,王遐老师拿着西瓜过来让我们吃。听我们谈这些,她说:"他呀,我跟你们打个比方,他像个冰棍。没有特别明显的喜怒哀乐。"

说得大家大笑起来。三个人跟我谈起这些事来,谈笑风生。半个多世纪以前的那些峥嵘岁月,那些年少青春的日子,革命、战争、排戏、恋爱,都一一浮上眼前。

【谢铁骊(1925年12月27日—2015年6月19日),出生于江苏省淮阴市。导演、编剧,毕业于淮海军政干部学校。1959年独立执导个人第一部电影《无名岛》。1963年执导剧情电影《早春二月》,该片获得第12届葡萄牙菲格拉达福兹国际电影节评委会奖。1964年由其执导的剧情电影《千万不要忘记》上映。1970年执导戏曲电影《智取威虎山》。1975年担任剧情电影《海霞》的编剧。1980年执导战争电影《今夜星光灿烂》,他凭借该片入围第1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奖。1984年由其执导的剧情电影《清水湾,淡水湾》上映。1988年凭借古装剧《红楼梦》获得第10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奖。1991年执导奇幻电影《古墓荒斋》。1994年执导反腐倡廉题材电影《天网》。2000年执导惊悚电影《聊斋-席方平》。2005年获得第25届中国电影金鸡奖终身成就奖。2007年客串剧情电影《旋律》。2011年获得第2届中国电影导演协会杰出贡献奖。2015年6月19日10点40分,谢铁骊因病医治无效而逝世,享年9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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