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铁骊口述3:当时我的一个女同学家比较富裕,家里有乒乓球案子

航语的过去 2024-09-22 04:09:20

我是6岁的时候,开始读私塾。当时也有洋学堂,但我还是念的私塾,因为我的哥哥就念的是私塾。从《三字经》到《百家姓》、《千家诗》一直到《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叫"三百千""大中论",一遍遍读,死背。另外还练字,叫"描红"。先生姓田,是个30岁不到的年轻人。每逢初一十五要拜孔夫子,我们要交8个铜板,然后师娘给我们做一碗面吃。那时人都很贫穷,先生也收入甚微。上课的时候先生也不讲课,只让你死背。如果不好好读书就要被先生用戒尺打手心,很疼,而且打完肿得很高。大家都传说用乌龟的尿擦在手心手就不肿,后来乌龟是找到了,可是它什么时候尿呢不知道,还要把它涂在手上,所以总也没有试过。

在私塾里读了两年多后,我就进了安乐巷小学。当时我家附近的安乐巷小学改制,原来是女子小学,只收女孩子,校长也是女的。后来改制以后,也收男生了。不过那时还是很封建的,男女生同学接触也很少。入学前考试了一下,考试的结果,让我插班三年级,那时小学是六年制。学校在我家东边,隔一个胡同。

我的中文没问题,因为我有私塾的底子,就是算术和美术不行。在学校里调皮不好好学习也要被惩罚,就是罚站面壁。我有一次调皮,老师把我叫到前面,对着墙壁面壁。我在《包氏父子》里就有一段,让小包面壁。

那时,早晨早点用6个铜板,如果给我8个铜板,我就吃一碗馄饨。下午放学回家母亲给我2个铜板,2个铜板可以买一个烧饼,买一些小吃。放了晚学回家也就是四五点钟,家人就给我2个铜板或4个铜板,我去租自行车,学骑自行车。那个时候家里买不起,一个小时2个铜板。大概一天,10个铜板。当时一毛钱可以换32个铜板。因为那时候家里也没什么吃的,现在我还有不吃零嘴的习惯。别的糖我都不吃,我爱吃麦芽糖,北京叫关东糖。小时候过年时才能吃到的,过去的麦芽糖像一个圆饼一样的,是一整块的,买多少他就敲一块下来。如果你注意我的电影,在《包氏父子》道具中有一个钱板,像洗衣板,中间是凹的,填满凹处的铜板是有定数的。卖早点的小摊上用竹筒放钱。

四五年级时,我喜欢打乒乓球。当时我的一个女同学家里比较富裕,家里有乒乓球案子,我们常常放学后到她家去打球。体验到《包氏父子》小包的某些感觉。在学校我的中文很不错的,字写的也还可以。那个时候小学比现在松。

放学后,谢铁骊除了跟同学一起租自行车骑或打乒乓球以外,还喜欢看戏。淮阴有一个戏院,来看戏的有商人、当官的带着太太、小姐、维持秩序的军人,小孩子趁人多挤进去。谢铁骊一进戏院就直奔台口,趴在台口边上,连台本《目莲救母》、太平天国戏《铁公鸡》、一出出折子戏,他一看一个晚上。

后来日本人打过来,六年级还没开始读,飞机一轰炸,学校就停课了。

1938年抗战爆发不久,国民党江苏省政府从镇江迁到淮阴。抗日气氛非常浓厚。13岁的谢铁骊跟随姐姐参加了江苏省抗日动员委员会下属的一个群众性宣传组织,为从上海方面撤退下来的一些伤兵和当地群众演出一些活报剧。

1938年左右,那时正是日本人侵略中国的时候,姐姐也是爱国青年,参加了妇救会。我跟着姐姐在妇救会领导下的儿童团,演出过《松花江上》、《放下你的鞭子》、《三江好》等街头戏剧,在里面扮演一个小角色什么的,宣传抗日,老百姓很爱看的。姐姐那时剪了短发,那种发型我们家乡叫"二刀毛",还编个顺口溜:"二刀毛,掉下桥,有人看,没人捞"。

我辍学以后,想买一双力士鞋。我就攒,攒了九毛多钱才买到。就是小包穿的那种鞋。比我们穿的布鞋要好一些。过去我们穿布鞋不分左右脚,都是直底板,左右脚一样的。穿一段时间,就用自己的脚穿成自己的鞋的样子。一边磨破了,就把两只鞋调过来继续穿。那时我们穿的裤子也不分前后,后面磨破了,反过来继续穿。

女同学家里的乒乓球案子以及买鞋的细节,让我立刻想起了《包氏父子》。小包到他的阔同学郭纯家里,少年挣扎的自尊心和虚荣心,自小家贫举债,一双新鞋就成为奢望。

说到自己的辍学,谢导演说,其实自己的学历就是小学没毕业,有些报道说谢铁骊大学毕业,还到苏联留过学,都不是真的。他说到这里自己忍不住大笑起来。他说自己从来没有掩饰过这一点。有时填履历表,学历那一栏他就实事求是填小学文化程度。但人事部门不答应,他们说可填相当于专科。

在一个晴朗的秋日,我来到了江苏省淮阴,淮阴现已改名淮安市,原来的淮安则改名楚州。清江浦已改为清浦区。现在仍是只通汽车,不通火车。下了车,才发现,现在的淮阴已跟我想象中的古运河、旧城墙完全不同,到处是高楼大厦、商铺银行。原来的淮阴城只至于里运河,现在城区几乎一直延伸到黄河边,里运河从市中心穿城而过,河边杨柳如故。我到处打听清江浦在哪里,那些年轻人看着我,像看一个从前世突然降临今生的人。出租车沿着淮海北路一直向南走,把我放在了位于里运河边上的清江浦公园。里运河现在已经不通船,只有一些游船闲闲地行过,河水很静,河边杨柳依依,只通向白墙绿瓦的远处。一些老人坐在一个八角亭里,银发在阳光下闪着光,半日也不动。我问了一对在河边散步的老人,中市镇大街、官园坊在哪儿,十里长街又在哪儿。老人指指里运河对岸新盖的仿古建筑说:"这就是十里长街。"又指指南面说:"中市镇就是现在的东大街、西大街,官园坊在东大街,现在都变了,恐怕找不到了。"说着摇摇头走了。浓浓的淮阴话听起来像是一张古琴揉到急处。我步行到东大街,这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街道很窄,街边种着高大梧桐,浓荫在街心交会。两边都是服装店、首饰店、药店、超市,都是新盖的房子,有几家银饰铺还是原来的老房子,灰墙灰瓦。一个拄着拐杖腿有一点跛的老人把我领到了一个小区的入口处,说这就是官园坊。我问老人知不知道这里原来有一家姓谢的,他摇摇头说:"我们这里姓张的多。"我一看所谓的官园坊现在已是楼房林立,巷口两边是丝绸店和服装店。我半信半疑,问那个在摆摊的女人,她摇摇头说不知道。一个老太太用一套小巧的木制的器具做一种白白的十字形的米糕,我向她打听,她说,这里以前就是官园坊,老房子都拆了,现在是华成小区了。我在老太太那里买了两块米糕,边走边吃在附近转悠,本地人见一个拿着照相机的人出现,都十分稀奇。附近全是六层的楼房。只剩下惟一一所老房子,门牌号是安乐巷5号。一定是这里了,谢铁骊不就在安乐巷小学吗?我敲了那扇红漆的木板门,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我说明了来意,他淡淡地将我让进他的家。院子很窄,两间房子相向而立,红漆的细长的门,雕花的窗子落满尘土,飞起的屋檐可见昔日繁华,那家的妻子和女儿正在剥豆荚。我问主人,为什么他家的房子没有拆,他摇头说不知道。我道了谢出去。茫茫然不知往何处去。黄昏的时候来到了城北的京杭大运河,赤褐色的河床,河水浊浊地流向天边。许多木质的货船弯在岸边,上面插着鲜红的国旗,一艘船从桥下驶过,嘟嘟的马达声响彻两岸。看到古运河,我想起北京的一段被修整一新的河道。想到昔日"街市繁华,仕商云集,晚间灯火烛天,管弦盈耳"的盛况,总不能将它们联系在一起。当我告诉谢铁骊这一切时,他笑了笑说:"多少年过去了。"

我又去了在地图上标出来的周恩来幼年读书处,一处房舍,花木扶疏,在阳光下青翠一片。想起谢冰岩的题诗:

江苏淮阴城北周恩来同志幼年读书处,有老梅一株,尚花繁叶茂,友人画其意,希我题词,及抒怀应之。

铁骨凌霜健,寒枝抚壁苔。

年年花劲发,仍为伟人开。

算算,从抗战爆发后谢铁骊离开淮阴参加革命,已经60多年过去了。

【谢铁骊(1925年12月27日—2015年6月19日),出生于江苏省淮阴市。导演、编剧,毕业于淮海军政干部学校。1959年,独立执导个人第一部电影《无名岛》。1963年,执导剧情电影《早春二月》,该片获得第12届葡萄牙菲格拉达福兹国际电影节评委会奖。1964年,由其执导的剧情电影《千万不要忘记》上映。1970年,执导戏曲电影《智取威虎山》。1975年,担任剧情电影《海霞》的编剧。1980年,执导战争电影《今夜星光灿烂》,他凭借该片入围第1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奖。1984年,由其执导的剧情电影《清水湾,淡水湾》上映。1988年,凭借古装剧《红楼梦》获得第10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奖。1991年,执导奇幻电影《古墓荒斋》。1994年,执导反腐倡廉题材电影《天网》。2000年,执导惊悚电影《聊斋-席方平》。2005年,获得第25届中国电影金鸡奖终身成就奖。2007年,客串剧情电影《旋律》。2011年,获得第2届中国电影导演协会杰出贡献奖。2015年6月19日10点40分,谢铁骊因病医治无效而逝世,享年90岁。】

0 阅读:0

航语的过去

简介:感谢大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