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铁骊口述:拍《无名岛》前看书本说地球是圆的,这次亲眼看到了

航语的过去 2024-09-22 04:09:15

时间到了1959年,为了庆祝建国10周年,各个电影制片厂纷纷筹备献礼片。北京电影制片厂除了几部大片外,还有一部不是特别成熟的剧本《无名岛》。剧本取材于1958年人民解放军海军击沉蒋匪军舰"大成号"的斗争事件。当时在讨论文学剧本的时候,不少人认为这个剧本单薄、缺少深度,而且情节不可信,不易拍好。但谢铁骊发现了剧本有可取之处,他说:"在这特殊情境中发生这样一个故事是很新鲜的。在戏剧性上,情节曲折,很吸引人。人物不多,场景也不多,易于拍摄……"(北影《无名岛》艺术档案,1958年12月30日)谢铁骊接受了这个剧本,开始着手筹备拍摄他的第一部故事片《无名岛》。

《无名岛》是我第一次单独拍戏。带一个摄制组,我并没有感觉什么困难,因为我当了5年文工团团长。拍这个戏比较艰苦。我们自己带着行李,去到一个福建海边沙滩上,搭上帐篷,住在帐篷里。整个摄制组都用海军的帐篷在海滩上驻扎。用门板垫在沙子上,晚上睡觉要盖棉被。每天早晨醒来棉被都是湿的。没办法只能把被子拿出来晒。当地的农民告诉我们,在海边晒被子必须下午四点以前收,不然被子还会被潮气打湿。可拍摄电影哪里还能顾得过来呢,所以被子从早到晚上一直是湿乎乎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谢铁骊说"艰苦"二字。战争年代,他也从未觉得苦,从没叫过苦。拍电影本来就艰苦,风餐露宿、寝食无定。《无名岛》外景地又在南海边上,紫外线强,时有风浪。再加上第一次独立当导演,剧组中事无巨细都要操心。但是他也能苦中作乐。

我以前看书本上说地球是圆的,这次亲眼看到了。渔船回来的时候,是桅杆先露出来,然后才是船体。

这是谢铁骊第一次见到大海。当亲自验证了地球是圆的后,34岁的谢铁骊像个孩子一样在沙滩上又跑又跳,大声告诉别人:"你看,地球是圆的!"

当时用军舰什么的不要钱。拍摄《无名岛》的时候我们选的那个岛真是没有名字,无名岛,说不出名字。是个半岛。那个岛上都是海水冲击的岩石、岩洞。可惜当时忘了,本来说拍完了以后,在岛上刻几个字:无名岛,留个纪念。拍的时候,主要是跟当地的部队联系。还要和海军联系,因为我们要拍舰艇。那时,海军也没有多大的舰艇,也就是一般的护卫舰,登陆艇,鱼雷艇。因为我大脑容易平衡,也没有怎么晕船,也没有什么呕吐。有时候我看水兵,他们也有呕吐。

大海是美丽的,但同时也是危险的、无情的。《无名岛》让谢铁骊第一次感受到拍电影的艰辛。拍电影不仅需要热情、激情,还需要体力、毅力、能力。此外,还需要随机应变、应付突发的棘手事件。不拍电影,不知道拍电影意味着什么。

拍摄时出了意外。一次是我们看外景的时候,到南澳岛去看外景,忽然起风了,风浪特别大,那里港口不太安全,在军舰返回过程中,登陆艇有一个水手长站在艇上,不小心一个风浪过来,把他卷到海里去了。还有一个是我们照明组长,到池中接电线时,带电作业,不小心电死了。

第一次做导演拍片就出了这两个意外,对谢铁骊是个不小的打击。虽然两次实际上他都不在场。谢铁骊咬紧牙关,以工作为重,坚持把拍摄任务完成。但从那以后,无论拍什么电影,他都是把安全看作第一重要的事。

我跟你讲一个笑话,无名岛我是按那个历史情况拍的,影片中一个妇女也没有,有人说了你这不是叫"和尚戏"吗?整部影片没有一个妇女,我拍摄的时候没有意识到。

说完,谢导大笑起来。他笑的时候身子微微弯曲,像一个孩子做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开心。

"虽是一部处女作,但整个影片情节完整,镜头流畅,主要人物、我军指导员王永智的形象也比较感人。对于仅仅参加电影导演工作两年多的谢铁骊来说,确实难能可贵。"(中国电影家列传)

我在北京图书大厦音像部买到了这部影片的 DVD 版,蓝色的封面,上面写着"老电影经典珍藏,彩色战斗故事片《无名岛》"。和它摆在一起的有战争片《南征北战》、《地道战》、《地雷战》等。按我的想法来看,这是一个情节天真、故事简单的电影。小孩子会喜欢,那句对白"土豆土豆,我是地瓜"人人都会,现在还常听到人们说起。一般的战争片里,虽然战斗很激烈,场面宏大,但敌我双方不可能如此近距离的斗智斗勇。它更像一部战争童话,因为只有在童话里,好人才能从爆炸的舰艇上逃生,才能在落水之后游到岛上。而且与坏人落脚在同一个岛上。在同一个岛上,但势均力敌又势不两立。与外界保持微弱的联系。故事大部分发生在孤岛上,割裂了意识形态空间,使敌我双方的战士都还原为人,自然的人,而不是战争机器的零部件。在荒无人烟的岛上,党派的界限模糊起来,人性则自然显露。我方的善良、宽容、机智、勇敢,对方的凶狠、残忍、愚笨,很自然地显现。在这部影片中,谢铁骊凸现的是人,人心的向背,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谢铁骊在《无名岛》中大量使用远、全景镜头,共216个,占40%。一方面是为了突出故事发生的环境,另一方面受戏剧中场面调度的影响。

《无名岛》为什么全景多,因为没有全景气氛出不来呀。《今夜星光灿烂》近景就比较多,因为在土壕沟里,没有什么景色看,所以靠人的细致表演。这个要看题材、场景和环境来确定。

电影里面有戏剧,电影是综合艺术,戏剧是其中一部分,过去钟惦裴说要"电影与戏剧离婚",也不完全对,这里有戏剧冲突,有开端、有矛盾冲突、有发展、有高潮、有结尾。还是有规律的。但是有对的部分,要电影化,比如说场面调度吧,舞台调度是横向的,没有纵深。电影调度就不是横向的,要有纵深。

中国电影的确有舞台痕迹的,从台词到调度,后来看了日本的电影,感觉人家的电影生活化,那是文化大革命以后了,但是后来再看看,感觉日本有些电影太自然主义了一点。所以要把握分寸,太琐碎、太生活化,就没有经过提炼。

拍样板戏的时候,就是这样,我就用布景稍微把纵深展开一点。戏剧舞台片,舞台不能破坏,要源于舞台,所以我的镜头的面在台口,不能反过来拍,那观众不是露出来了吗?

一般认为,谢铁骊处女作《无名岛》受戏剧影响较大,"适于用戏剧手法处理,符合'三一律'标准";是"依照处理戏剧矛盾、冲突的办法来分切镜头、场面调度"。作为一部战斗片,影片在一开始就展现给我们一幅惊心动魄的海战图:海面上烟尘滚滚,一艘舰艇半剪影向前行驶,不时有炮弹打来,掀起接天的浪花。接下来,一艘军舰飞速前进,摄影机也在一艘行进中的军舰上跟拍,动感十足。蓝的天,蓝的海,画面很容易单调,谢铁骊拍摄时尽量使用前景:柱形的浪花、火、烟雾、定位仪等,使画面有透视感。我方快艇上降旗一场,仰拍鲜艳的红旗慢慢降下,让我想起爱森斯坦著名的影片《战舰波将金号》里那面被染红的红旗。表现太成号被撞击后慌乱的情景,用了大量短镜头,加快节奏。《无名岛》是一张合格的试卷,也许从中我们还无法看出谢铁骊的风格。但是他在这部影片中就开始注意到按照两个逻辑﹣﹣客观事件发展的逻辑和人物性格情感发展的逻辑﹣﹣去梳理故事情节,使故事的发展、人物关系的变化合情合理。

1960年,周立波的长篇小说《暴风骤雨》被北影选中,这项任务交给了谢铁骊。《暴风骤雨》描写的是1946年东北一个农村土地改革的故事。应该说谢铁骊对土改是相当熟悉的,早年在抗日战争时期就随部队参加过农村的土改,50年代,在表演艺术研究所,又带领学员到湖北汉阳地区参加土改,从"访贫问苦,扎根串联,到动员贫下中农分土地、分浮财,斗争地主恶霸等,他都有亲身体会"。剧本是由周立波的夫人林蓝同志改编的。接了这个创作任务,谢铁骊相当兴奋。考虑到剧本的题材是土改,环境是在农村,主要演员赵玉林赵光腚那种穷困的情况,如果用彩色片,怕不易表现。所以,在当时彩色片已经普及的情况下,谢铁骊决定用黑白片,使影片显出一种怀旧、年代久远的感觉。

我们每拍一部片子都有参考片的,拍什么片子我就要调那个年代差不多的片子来看,参考一下。拍《暴风骤雨》的时候,我参考的是前面水华同志拍的一个《土地》,其他还看了一些关于东北方面的纪录片。我也让演员、化装、服装、道具他们都看东北的风俗服装。那个时候不像现在,时代隔得远了,现在要拍《暴风骤雨》困难就多了。《暴风骤雨》刚完成了东北的外景,当时东北气温零下40度。

任务虽然交给了谢铁骊,但是厂里仍不放心,某位厂领导说:"谢铁骊没准打个臭子(没打响的子弹)呢。"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把《暴风骤雨》列为重点影片。当时正值大跃进时期,谢铁骊带领摄制组在东北外景地战饥苦,斗严寒,终于在1960年冬完成外景拍摄。样片送回厂里审看,受到了当时北影厂的上级领导、北京市文教书记陈克寒同志的肯定。厂领导认为《暴风骤雨》有可能成为重点影片,决定加强力量,改换北影厂"四大帅"之一的崔嵬及其助手陈怀皑来导演。

崔嵬同志看过剧本后,提出拍彩色故事片。中国自1956年拍摄了第一部彩色故事片《祝福》之后,彩色片已逐步普及。谢铁骊本来抱着一股热情投入到创作中来,谁知道突生这个变故,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他怎么也想不通,样片受到北京市领导的肯定,是好事,怎么反而成了坏事,一下子又不让他拍了。但军人出身的谢铁骊本能地服从组织安排。

这天回到家以后,谢铁骊心情沮丧到了极点,他跟王遐一起到天安门广场散步,谈论着今天白天遇到的事。虽然是冬天,但仍有人们在广场上散场散步,谈论着今天白天遇到的事。虽然是冬天,但仍有人们在广场上散步、聊天,穿得很厚的小孩子像一个小球一样,在玩耍。谢铁骊思虑再三,提笔给陈克寒同志写了一封信,把事情陈述了一遍。

后来陈克寒同志又过问这部影片,他说我肯定的是谢铁骊同志拍的《暴风骤雨》。就这样,谢铁骊又继续拍下去,在北京拍内景。他的心一下子又开朗起来,全身心投入到创作中来,鼓足了一股劲,一定要把影片拍好。

《暴风骤雨》中拍摄一个大场面,其中有一场,翻身农民参军后,有一个大行军的场面。画面的上方是一列急速行驶的军用专列,下方是四路纵队的行军部队和支前民工。由于火车不可能往返调动,这个镜头只能拍摄一次。因此对火车离站时间和部队开始行进的时间,都进行了精确的计算,确保火车和部队能够同时进入画面。这要做大量细致的准备工作。我记得拍摄这个镜头时天气不好,但准备工作已经就绪,不容延迟,因此仍按原计划拍摄,而且一次就把这个画面拍了下来。

《暴风骤雨》是后期配音,演员留下来给自己配音。赵子岳演的老孙头,他配音的时候,老慢一拍,他看银幕上角色张口了他才说,他就总叹:"噢,又慢了!"后来就找我们导演助理,站在他旁边,什么时候张口呢,稍微一拍他,这样好容易才配下来。因为他的台词也不是很多。

通过照片,我们看到了谢铁骊执导《暴风骤雨》时的样子。他穿着黑色带毛领子的过膝棉大衣,戴一顶干部帽,一只手背在后,也许指间夹着半支烟,另一只手指指画画在跟演员于洋和老孙头说着什么。老孙头在凝视聆听,于洋把烟放在唇间在想着什么。照片上,谢铁骊仍然很瘦,但目光坚定。因为连日拍片看起来晒黑了许多,但神情是愉快的,那是一种深深投入创作中的精神高度紧张而又陶醉的状态。那是在北方冬日的一个村庄,天气晴朗,空中有大朵的白云。土改、农会、被欺压的农户,这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经历过大量戏剧创作训练的他,在导演过一部影片后,很快找到了戏剧与电影相通的点:冲突,多层次的、细腻的冲突。他认为"场景的划分与选择,镜头的分切与组接,固然是导演再创作的一个不可缺少的部分,但并不是首要的部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根据文学剧本所提示的规定情景来发掘冲突。冲突并不局限于正面的斗争,双方动作(心理的、形体的)的矛盾和阻碍,也能构成戏剧的冲突。在冲突中发掘人物的思想情感的变化,根据人物性格行为导致冲突的发展,这样才有可能在冲突中展示出人物的性格来。我认为这是导演艺术构思的核心部分,其他一切的造型构思是围绕着这个核心来进行的。"

在这部影片当中我们处处看到"冲突":工作队与韩老六的冲突;韩老六家庭内部的冲突;韩老六与老孙头、赵玉林的冲突;老孙头与瞎眼老伴的冲突;赵玉林内心的冲突;冲突使人物和场景活了起来。对肖队长的塑造也没有程式化,但对赵玉林的塑造笔墨简练,感人肺腑。我比较喜欢谢铁骊影片中那些一闪而过的普通人,仿佛从生活中走来。比如韩老六的老婆,那个手拿烟枪的东北老太婆,那一对吵吵闹闹不失恩爱的小夫妻,以及《海霞》中的阿洪嫂夫妇,活泼生动不失风趣。《暴风骤雨》今天看来,仍有一种朴素的美感,透着浓郁的时代气息。

苏中军区司令管文蔚曾找我谈过一次话,让我写一部关于土地改革的。后来巧了,我拍了《暴风骤雨》。

我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我拍戏的时候,开机也没有什么开机仪式,也没有记者招待会,浪费。更没有烧香,敬神。关机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仪式,只是全体摄制组成员聚餐一顿。

看到一部电影,不管好的差的,我都能学习到一点东西。好的电影我学习到一种新的构思、新的表现方法,差的电影我就看出他的毛病、缺点。这个对我也是一个警惕。都是有好处的。

1960年《暴风骤雨》被推荐参加了捷克斯洛伐克举行的卡罗维发利电影节。

【谢铁骊(1925年12月27日—2015年6月19日),出生于江苏省淮阴市。导演、编剧,毕业于淮海军政干部学校。1959年独立执导个人第一部电影《无名岛》。1963年执导剧情电影《早春二月》,该片获得第12届葡萄牙菲格拉达福兹国际电影节评委会奖。1964年由其执导的剧情电影《千万不要忘记》上映。1970年执导戏曲电影《智取威虎山》。1975年担任剧情电影《海霞》的编剧。1980年执导战争电影《今夜星光灿烂》,他凭借该片入围第1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奖。1984年由其执导的剧情电影《清水湾,淡水湾》上映。1988年凭借古装剧《红楼梦》获得第10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奖。1991年执导奇幻电影《古墓荒斋》。1994年执导反腐倡廉题材电影《天网》。2000年执导惊悚电影《聊斋-席方平》。2005年获得第25届中国电影金鸡奖终身成就奖。2007年客串剧情电影《旋律》。2011年获得第2届中国电影导演协会杰出贡献奖。2015年6月19日10点40分,谢铁骊因病医治无效而逝世,享年9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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