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中,总是记录了最精彩的部分。而一些发生过的小事,遇到的人,总是在很久以后,还是会被想起。这些难忘的事物,又都是由人组成的。这世间给你带来最多烦恼的是人,带来最多快乐的也是人。就像歌里唱的:
相遇离别,
贪嗔爱痴怨,
路过人间,
就忙着这些。
▲越南
第1件:异乡的中国夫妇
在柬埔寨暹粒,为了等去下一个国家的签证,我住了12天。有一天,发现一个中餐馆,点了2个家常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很久没吃过中餐,居然比我吃过的任何餐馆都好吃。店里人少的时候,跟老板和老板娘聊了起来。
老板娘胖胖的,笑的时候特别爽朗。老板勤劳朴实,自己当厨师,自己骑摩托送餐。他们的儿子十几岁,有时帮忙收收盘子端端菜。
“我们是河南新乡来的。”老板娘说,”刚来的时候住餐馆的二楼,没有空调,每天40度高温,整晚整晚睡不着觉。“
”为什么来柬埔寨呢?“我问。
”赚钱多一些,这边的人比较简单。这边的穷人很穷,他们从来不买东西吃。你看那些大酒店的大堂经理,一个月就1500人民币的工资,还要会英语。普通的餐厅服务员800-1000块钱一个月就很好了。富人又很富,那些当官的都很有钱,开跑车,在酒吧撒一地美元。“
▲老挝
”孩子喜欢这儿吗?“我看他们的儿子一直很沉默,不做事的时候就低着头坐在角落玩手机。
”他不喜欢,没有朋友,语言不通,也不能上学。“她说,”那能怎么办呢,把他放在家里,没人照顾,变成留守儿童了。带在身边,只能帮忙开餐馆,上不了学。“
”等他长大了,他来当老板,发扬光大,你们就可以歇歇了。“为了缓和气氛,我开玩笑地说。
”哎,不想让他再走这条路,太辛苦。还是要读书,再看看吧,等我们这边稳定些,赚点钱,让他回去读书。“
▲老挝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去他们家吃饭,老板娘很高兴有人来聊天,有时候给我塞个自己蒸的包子,有时候让我尝尝家乡带来的小吃。每一次老板给我的菜量都多于上一次。第一次我点了2个菜吃完,第二次每一盘菜都多了一些,我吃完2个菜非常撑。第三次一盘就像一锅一样多,一盘没吃完我就饱了。为了不辜负他们的好意,我硬是吃下去。一顿饭能撑一天。
老板和老板娘跟我熟了,见我远远走来就打招呼:“来了!今天去哪里了?”
吃完饭,不忙的话我们就聊天,他们还要一起喝酒,简直像老朋友一样。老板有时骑着摩托去送外卖。
“上次他摔了一跤,跌破了胳膊。”老板娘看着老板摩托车的背影说,“有一次,还被警察抓住。不是为了什么,就是因为你是外国人嘛,想罚个钱。我老公也不容易,进货,打扫,当厨师,还要送餐。”
我们就这样吃着饭,聊着天,到夜深了我就回住处。老板和老板娘总是送到门口,对我说:“明天再来啊!”
▲老挝
他们从未问过我任何事情,这点让我很意外。他们好像有很高的情商,知道你想说就说了,你不想说我就不该乱打听。他们又热情的让我吃惊,每一次加菜,价格都不变,也不说什么,就是默默地给你多加菜,给你各种小吃。我常常怕把他们吃穷了。
后来,我实在吃不完他们的加餐了,只好说我要离开柬埔寨,就没再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勉强自己,明明吃不下,还硬要把他们所有多给我的东西都当面吃完。就像小时候,爷爷见我回老家很欢喜,我爱吃他做的炒面,他就做了一大锅,给我盛一大碗,哪怕路上吃了饭,我还是假装异常开心地吃完它。哪怕吃完以后胃胀,也想看到爷爷欣喜满意的表情。而我姐姐很诚实,她会说:”太多了,吃不下,我只要一点点。“因为这些事,我还会和姐姐生气。我所能表达爱的方式,就是不辜负你的心意。
▲越南
▲老挝
▲老挝
上了太多的学,在大城市工作了很多年,慢慢习惯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戒备,与人交往的时候要慢热,要谨慎,要相敬如宾,不可很快袒露心扉。大城市里住着,门对门要不认识,最多偶尔打个招呼,保持距离才能尊重隐私。
而这对开餐馆的夫妇,对我就像老朋友,热情主动,让我突然想起来,人与人之间的亲近才是本能。
事情过去一年了,我常常会想起他们,想起就会觉得感动。心中如果有一片天空,人生中遇到一次善意,就是一颗星星,闭上眼睛,望一望,心中早已是一片银河。
▲柬埔寨
▲加拿大魁北克
第2件:他们想杀死我
在泰国的时候,旅店客厅里遇到一个中国来的中年女人,她拿着电脑询问客厅里的人,怎么填澳大利亚电子签证表格。问了几个人都没结果,然后轮到我。她刚开始比较谨慎,吞吞吐吐,问题都比较模糊。可能我比较热心,或者对签证比较熟悉。她问我能不能到屋子里帮她看一下申请表。这是青旅,都是集体宿舍,我就跟她去了房间。她先检查了下有没有其他人,然后神秘地打开签证表,跟我说:“我这是政治庇护签证。”
我有些吃惊,但表面保持镇定,并不问她原因。只是说没有这类签证经验,可以帮她看看,但不保证会。她见我正常对待她,突然像找到了倾诉对象。自己说起来:”我是偷跑出来的,等了10多年,再不出来就死了。好不容易找个机会跑到了泰国,这次一定要出去。听说澳大利亚比较容易。“
我说:”真的吗?怎么就快死了呢。“
她说:”他们把我关起来,要弄死我,用水银,慢慢地中毒。时刻监视我,十几年,我说我不会再那样了,他们不信。要我一生都不能再乱跑乱讲。“
▲柬埔寨
她平静的讲着,我不敢多问,我不知道如何相信她说的,是我太愚昧,还是她精神有问题?人与人的认知之间隔着巨大的鸿沟。让不同世界里的人相信她没有亲眼看过的东西,真的很难。在我眼里,她是妄想症,在她眼里,我没看过世界的真面目。
我离开曼谷的时候,她还在。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得偿所愿,如果滞留曼谷很久,不知道她的钱够不够撑下去。
▲秘鲁
第3件:偷渡客
从中国回旧金山的飞机上,邻座是一个越南老奶奶。不知怎么就和我聊了起来。她英文很好,在美国生活几十年了,子孙三代和兄弟姐妹都在美国。
“我第一次来美国,是坐船来的。“她说:”一个很小的船,藏在船的甲板下面,中途死了一些人。付了很多钱,压上了全部家当,买了两张船票。我老公提前几个月上的船,想着到那边先找好地方,顺利了再安置我。结果在日本海域被抓了,扣在了日本。很多人,软禁在一个房子里,有吃有喝,不打你。但就是不放人。我听了消息,就上船想去美国,再救他出来。”
“这样的船要走多久,会被抓吗?”我问。
“很久很久,几个月吧。”她说:”离陆地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跳海,趁着天黑,跳海。游到岸边。有的人在海里死了,有的人在路上死了。后来我到了美国,我老公被送回越南,他又买了一张船票。”
▲秘鲁
▲缅甸
▲缅甸
“你喜欢越南还是美国?”我问。
“美国。”她说,”我现在孩子孙子都在这边,我也可以自由地回到越南。越南也很好,但这里更自由。我的孩子都上了大学,他们有文化,生活也不错,再也不用过以前的苦日子了。“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对飞机邻座的陌生人讲这些,也许是一种欣慰,对过去的缅怀。也许她现在很有安全感,到了老年,无论命运再如何扭转,也无所谓了吧。
▲柬埔寨
▲泰国
第4件:整容和德国自豪感
玻利维亚和智利的汽车旅行,遇到一个中国女孩,和她的德国男友。中国女孩明显整过容,不是微调,而是大整。鼻子高的与整个脸不协调,脸上油乎乎的像打了什么针,下巴又尖又翘,眼睛的刀痕还在。刚开始见到她的时候,我的潜意识觉得,这个女生应该比较虚荣,是那种很爱装,很做作的人吧。
后来,我们一路上相伴了4天,我发现这个女孩非常大方开朗,性格大大咧咧,还很关心团队里的其他人。得了高原反应,她会给大家赠药。说话也很得体,行为一点也不做作。我甚至都有点喜欢她了。(朋友那种喜欢)
▲柬埔寨
▲缅甸
而那个德国人,却一股子民族自豪感,说话总是“我们德国。。。”,什么欧洲拖了德国的后腿了,我们德国汽车很厉害,我们德国科技很厉害,我们德国人也很聪明。虽然他知识是很渊博,但四天的时间,任何事都能引入“德国有多好“的对话,我实在有点疲于应对了。
到后来有个人被偷了钱,德国人做为唯一会说西班牙语的人,却不愿帮助丢钱的人去和警察沟通,也不安慰别人,只是淡淡一句:”你这丢的钱找不回来了。“然后,就去看风景了。
当然德国人的性格不都是这样。其实,在整个欧洲,国家之间互相歧视;在一个国家,省之间互相歧视;在一个省,城市之间互相歧视;在一个城市,好区和坏区互相歧视。土耳其的同事说,北土耳其和南土耳其势不两立。英国的人说,所有欧洲其他国家都是我们在养。
中国人说,白人歧视我们!又说,看那些老黑、老墨,文化程度这么低,应该被驱逐出美国。美国人说,中国人抢我们饭碗。中国人说,老印抢我们饭碗。
谁是受害者,谁是加害者呢?我们都不坏,但也都不好。
▲缅甸
▲缅甸
第5件:不合群者
我很难忘记在撒哈拉沙漠里的夜晚。银河下的骆驼群,帐篷附近的野猫,永远爬不到顶的沙丘,神秘的柏柏尔人。唯一的遗憾是,应该随着驼队,到沙漠深处,去柏柏尔人的游牧民族聚集地,住上2周。
我们一个队伍有20个人。最先吸引我注意的是一个日本人。一个驼队,在一起五天,这个日本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天黑也不摘下帽子。几天的相处,我们大部分人都熟悉了,吃饭时候,围着长桌子叽叽喳喳聊个不停。会英语也好不会也罢,总能有办法聊起来,哪怕比手画脚也要交流上几句。只有这个日本人,默默坐在角落,低着头。沉默着,偶尔拿出小本子写些什么。我甚至没有看清过他的脸。
亚洲人普遍沉默些,而日本人又最沉默。但我相信,他们压抑的表象下,还是有一个丰富的灵魂。日本出了很多作家,当然也有很多心理变态。不说话,并不代表没有思想。
▲泰国
▲泰国
而另外两个瑞士女生,就很让人不悦了。早上,汽车的座位是先到先得,我怕晕车,就很早到,坐了第三排。后来同行车上的人都很自觉,即使下车参观,回到车上还是坐回自己原来的座位。
直到中午吃饭时间,这两个女生很早吃完跑了出去。等我们都吃完回到车上,发现她们坐在我的位子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因为大家都自觉地回到原座。我只好坐在她们的位子上。当我坐好,她们立刻从“睡梦中”醒来,愉快地聊起天。
到了晚上睡帐篷屋,本来4个人分一间房。这两个人当众向领队提出不愿意与别人合住,从未与陌生人合住过。本来和她们分到一间屋子的两个女生,非常尴尬,默默的走了出来。领队只好另外找一间屋子给她们。我只想翻白眼,不愿合住你可以私人订制两人成团啊。
▲智利
▲马来西亚
其实我也是个不爱合群的人。太热闹的地方不想说话,不喜欢和别人一起旅行,怕彼此都要迁就,都不舒服。上学的时候不参加集体春游,要自己去山里搭帐篷。聚会也总是不去,去了也是呆在一角。我明白社交恐惧,也明白怕麻烦,更明白需要有自己的空间,明白性格内向者。
比如那个日本人,他不合群,我觉得很好,看他静静的待着,像一幅画。这两个女生就很讨厌,抢座位,占房间,不合群建立在打扰别人的基础上。
▲加拿大魁北克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真的很难,尤其是取消了空间感,被迫在近距离接触。所以地铁上总是有人吵架。
“你为什么推我?”
“我没推你,后面的人推我。”
“你别推了行吗?”
“我没推”
“你推了”
“嫌挤做什么地铁!”
然后就打起来了。
传言中国人没素质,不懂谦让,经常发生口角。最近一年旧金山地铁线人数暴增,不知道是不是更多的人搬进来,还是更多的公司入驻,反正每天挤得前胸贴后背。他们的对话和中国地铁上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中文换成英语,“cao ni ma“变成了”fuck you"。推搡起来,立刻有人报警,然后就被警察带走了。就这样的区别而已。
在资源不足,私人空间被侵犯的情况下,什么西方人的文明礼貌、高素质,全都没有了。中国有13亿人,领土和美国差不多,美国只有3亿人。如果美国再多4倍的人数,我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保持绅士的礼貌。
▲智利
▲泰国
先写这5个故事。如果不去记录旅行,慢慢就会忘记,但人最终都会忘记,忘记整个人生,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能记住的时候,就想要写下来记住。
旅行到底有什么意义?在我个人看来,或许是,在更接近大自然和人类的历史足迹之后,我们会比较容易对万物心怀敬畏,变得更加谦卑。
就像村上春树写道的:
这些风景是否会起到什么作用,我并不知道。或许最终并没有起什么作用,仅仅是作为记忆而告终结。然而说到底,这不就是所谓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