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网友在社交媒体表示，在天津动物园内，婆罗洲猩猩与水豚被混养在一起，疑似出现水豚被猩猩“霸凌”的情况。该网友发布的视频中可见，猩猩强行掰扯水豚前肢，并将其拽到地上翻滚。
针对网友发布的视频，天津市动物园对媒体回应称，把水豚和猩猩放在一起养，是动物园饲养部门进行的一个社群丰容项目，项目启动于去年10月中旬，有丰富充分的理论依据，以往也有成功案例，甚至混养的动物种类会更多。
随后，天津市动物园通过官方账号发布信息表示，将开展环境丰容新尝试，已将猩猩与水豚暂时分开，各自生活。
但部分网友仍然对天津动物园的回应表达困惑：“社群丰容”是什么，“环境丰容”是什么？丰富充分的理论依据又是什么？
“你玩我，但我受不了”
“网友发布的视频我看到了，我感觉那只小红毛猩猩大概率没有恶意，它真的是在娱乐，但是水豚明显扛不住，这里就出现了一个动物福利的问题。”科普作家花蚀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
网传视频中，猩猩拖拽水豚 图/网传视频截图
在花蚀看来，不同动物混居对于部分动物园来说有一定的好处，其中包括节约场地、提高资源利用效率、让动物行为更丰富。
但不同动物混居的底线是动物福利，动物福利的考量单位是个体，如果在混居的过程中，有一方哪怕是一只动物出现被“欺负”的情况，饲养员也应该及时进行干预，避免更严重的事情发生。
花蚀介绍称，天津动物园和水豚饲养在一起的猩猩与黑猩猩相比算是性情温和，但是相比起其他物种来说，灵长目人科的动物，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大猿”，是个体差异最大的物种，同样两只猩猩，也有可能存在性格迥异的情况。
“但从视频上来看，水豚貌似没有一点动物福利可言，甚至不谈福利，它的安全都没有保障。”
“在进行动物混养尝试前，一定需要进行各种预案来进行动态监测，出现了某些情况应该有一定的应对措施，而不是任其发生。”花蚀说。
在花蚀看来，为了提高混养的安全性，可以采用多种方式，比如得利完善的监控系统以及更大更丰富的环境，但在视频中展现的馆舍，明显不够大，也不够丰富。
科普作家杨毅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自己曾在北京动物园任饲养员期间，进行过围绕二趾树懒的混居尝试。
当时首先采用的是引进巴西夜猴，它和二趾树懒在野外的栖息地有交叉，这种混养方式还激发了动物间的探究行为。夜猴属于夜间行动的动物，偏暗的环境有利于夜猴探究行为的展现，提升了动物的运动活力。也解决了游客在树懒睡觉时，馆舍内没有动物可看的局面。随后引进了低地斑刺豚鼠，本意是因为在自然环境中，低地斑刺豚鼠本来就是地栖生物，它可以捡食树上掉落的食物，二趾树懒进食中掉落的食物，正好可以提供给低地斑刺豚鼠。
但很快杨毅发现，低地斑刺豚鼠在和二趾树懒混养的初期，双方爆发了激烈的斗争，二趾树懒甚至因此受伤。仔细调查后才发现，低地斑刺豚鼠有囤积食物的习惯，而二趾树懒有定点排泄的习惯，在混养初期，低地斑刺豚鼠恰好把食物囤积到了二趾树懒排泄的区域，随后发生了打斗。
双方争斗的原因简单来说就是：“你凭什么在我厨房里拉屎？”
当杨毅和同事们在馆舍内部的地上，为低地斑刺豚鼠设置了可以藏匿食物的洞穴后，双方因为“在厨房排泄”而产生的争斗消失了，也就和平生存了下去。
在杨毅看来，不同物种的混居，一定要考虑可能出现的伤害，而要对这些可能出现的问题进行提前布置。
“比如小麂和大象一起混居，就要考虑设置隔离大象的栏杆，小麂可以来大象这边玩，当大象出现攻击行为的时候，小麂可以穿越栏杆回到安全地带，而大象被阻挡在外，这样的混居的布置才是合理的。”
“红毛猩猩玩水豚，水豚肯定扛不住，就像家里养的猫玩仓鼠，猫觉得是好玩，但是仓鼠也扛不住，被玩的过程中，可能会造成骨折等情况，它一点都感受不到好玩。”杨毅说。
猩猩“津宝”与水豚“卡卡” 混居 图/天津动物园官方公众号
“关公战秦琼”
丰容（enrichment），一种动物园术语。是指在圈养条件下，丰富野生动物生活情趣，满足动物生理心理需求，促进动物展示更多自然行为而采取的一系列措施的总称。
杨毅对中国新闻周刊介绍称，简单来说，动物园的丰容途径一般分为三类。环境丰容、行为丰容与社群丰容。
为了让动物可以展示更多自然行为，环境上需要根据不同的动物，在不同馆舍、笼舍中布置不同的环境陈设，骆驼需要的沙地、灵长类需要的栖架，甚至部分动物还需要配合光线、绿植、水体等来达到它们在野外本来的环境状态。
而行为丰容则包括了食物、感知、认知等多个方面。在野外吃树叶的动物，需要把取食器安放在高处，这样动物在进食的时候，游客可以了解该物种在野外是如何进食的。此外还包括给狮子提供携带有斑马气味的草球来使其条件反射产生扑咬捕猎的行为，给大象安置蹭痒架，来展现大象身体肌肉线条，等等。
在丰容中相对复杂的是社群丰容，杨毅表示，社群丰容也分成三个部分，第一是同种动物之间的群居。比如大象、斑马、狮子等本身就是群居动物，它们需要在群体中沟通并交换信息，那么尽可能将需要群居的动物群体饲养。
第二是饲养员和动物之间的关系，饲养员通过“正强化”的方式，对动物进行行为训练，是希望它们能在日常身体检查过程中，不需要大网捕捉、物理或者化学的方式保定。根据不同的动物，采用的正强化的方式也不同，食物、言语、抚摸都可以成为鼓励的方式。
江苏南通，兽医为水豚体检 图/中新社 徐培钦
第三是不同种动物之间的混居，的确也属于社群丰容。“不同动物之间尝试混居需要满足同一区系、不存在食物链关系、不存在伤害等多个条件。这其中核心是满足同一区系。”
在杨毅看来，动物园属于一个科学普及场所，那就需要科学严谨的态度，不同区域的动物，放在一起混居，即便没有对动物造成影响，也会误导游客。
“婆罗洲猩猩是亚洲的动物，水豚是南美洲湿地的动物，它们本就不应该放在一起展示，它俩也不可能展示出正确的自然行为。”杨毅说。
“即便是同样产自于南美洲的羊驼和原驼，事实上也不应与水豚混养，因为在南美洲，羊驼和原驼是生存在安第斯山上的高海拔地区，而水豚是生存在宽阔的湿地中，它俩在南美洲也见不到面，这也会给游客造成错觉。”
对此，国内某动物园负责人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动物园需要对传递信息的科学谨慎高度重视，作为重要的科普场所，需要时刻保持对自然科学的基本尊重，让游客在游览动物园之余，树立正确的自然观。
关于不同物种之间的混居，以及所谓的社群丰容，该负责人认为，任何动物的混居，都需要动物园工作人员进行长期仔细的观测，并及时进行干预，所有的丰容都不应该是一成不变的，混居的动物的状态也需要时刻观测。
“我们动物园曾经尝试过将长臂猿和孔雀在一起混养，最初相安无事，后来发现在孔雀的发情期，雄性孔雀开屏后，造成了长臂猿的不爽，并且出现了揪孔雀尾巴的行为，这个时候我们就及时调整将两种动物分隔开了。”
“小朋友，你妈去哪了？”
公开资料显示，婆罗洲猩猩主要分布在东南亚地区，寿命一般在30岁左右，孕期长达8个月以上。由于其采取的是类似我们人类“少生优育”的生育策略，有子代数目少，抚养周期长的特点，造成其繁殖率低下。在野外，猩猩平均需要7到8年才能繁殖一胎，加之其生存环境的日渐破坏，种群数量也有锐减的趋势。
网友视频中发布的“霸凌”水豚的婆罗洲猩猩，名为“津宝”，出生于2021年1月11日下午1时，因为与“1”数字有缘，又曾被称为“一哥”。今年1月11日将年满4岁。
2018年，一对年轻的婆罗洲猩猩入住天津动物园猩猩馆，雄性猩猩叫“大宝”，雌性猩猩叫“多多”，随后，这对夫妻便成功诞下一崽，正是“津宝”。
2018年，天津动物园引进一对婆罗洲猩猩 图/中新社 佟郁
值得一提的是，在多名网友近期发布的视频中，均未看到“津宝”母亲“多多”的身影。事实上，在野外，婆罗洲猩猩虽为独居，幼崽却需要跟随母亲多年，部分个体到10岁性成熟之前都会与母亲形影不离，部分雌性后代还会与母亲共同生活多年才会离开。
在此前发布的新闻报道中，可见在“津宝”出生后，其母亲“多多”几乎与它朝夕相伴，但在近期的相关视频和报道中，已经看不到“多多”的身影。
“津宝”不足4岁便已经离开母亲身边，需要水豚为自己提供情绪价值，这显然是不符合常规的，也是不正常的。
对此，中国新闻周刊于1月6日、7日多次致电天津动物园询问“多多”下落，电话均未接通。
作者：胡克非
编辑：胡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