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天,空气里夹杂着稻田的泥腥味和远处砖窑冒出的烟尘。91年的乡镇,时间似乎总是慢半拍,连人们的步伐都显得慵懒。母亲一早就催我起床,说今天有个重要的安排。我揉着眼睛,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你张姨介绍了个姑娘,退伍的,能干得很,下午你去见见。”我没太在意,只随口应了一声。直到母亲拿出那件泛黄的白衬衫,细细地熨平每一个褶皱时,我才意识到这次相亲可能不简单。
下午三点,烈日炙烤着乡间的小路,我骑着那辆已经掉漆的凤凰牌自行车,来到了镇上的一家小茶馆。茶馆门口挂着一块老式的木牌,写着“清风茶社”,牌子上的字已经被风雨磨得模糊不清。推开门时,我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茶香,混着茶杯边缘的陈旧茶渍味。她就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件军绿色的短袖衬衫,头发利落地扎成马尾,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她叫林岚,25岁,刚从部队退伍。她的眼神很冷静,像是能穿透人心。她没有主动开口,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示意我坐下。我一边坐下,一边偷偷打量她。她的手指很细长,但指甲边缘有些粗糙,像是长期做体力活留下的痕迹。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羞涩,反而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让我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让我愣住了:“你跑步快吗?”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跑步?什么意思?”她没有解释,只是站起来,拉开茶馆的门,指了指外面的乡间小路:“跑十圈,回来再谈。”我觉得这要求有些莫名其妙,但她的语气不容置疑。于是,我脱下衬衫,换上随身带的运动鞋,开始沿着小路跑起来。
乡间的小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树叶间透过的阳光像是碎金洒在地上。跑到第三圈时,我已经气喘吁吁,汗水顺着额头滴到地上,脚步也开始变得沉重。路边有几个小孩在玩跳绳,他们看着我跑过,笑着喊:“哥哥,加油!”我咬紧牙关,继续跑。第七圈时,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胸口。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我骑自行车时的情景。那时候,我摔了无数次,膝盖磕得血肉模糊,但父亲只站在一旁冷冷地说:“摔了就爬起来,别哭。”那种坚持的力量,似乎又涌上了心头。
跑完十圈,我几乎是拖着脚步回到茶馆的。林岚坐在原位,手里端着一杯茶,茶杯边缘的水汽已经散去,显然她一直在等我。她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笑容:“不错,有点毅力。”她的语气依然冷淡,但我能感觉到,她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丝变化。
接下来的谈话,她依然不多言,只是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家里几口人?平时做什么工作?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审问犯人,但她的眼神里却透着一种复杂的情绪。那种情绪,我直到后来才明白,是一种试探,一种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试探。
林岚的退伍经历并不简单。她在部队里待了七年,从一个懵懂的乡村女孩,变成了一个能独立处理各种复杂任务的女兵。她曾经参加过一次抗洪抢险行动,连续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直到最后一批村民被安全转移,她才瘫倒在地。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那次行动中被石头划伤留下的。她的坚韧和冷静,是部队赋予她的,但也让她变得不容易亲近。
后来,我们的交往并不顺利。她总是对我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有时候甚至会故意冷落我。但每次我想放弃时,她又会突然表现出一种温柔的关心,比如在我感冒时送来一碗姜汤,或者在我工作受挫时默默陪着我。她的矛盾,让我感到困惑,但也让我更加想了解她。
直到有一天,她带我去看她父母。她的家在一个偏远的村子里,房子是老式的砖瓦结构,院子里种着几株茉莉花。她的母亲很热情,端出一盘刚炸好的糯米饼,香气扑鼻。她的父亲却很沉默,只是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抽着旱烟,眼神里透着一种深深的疲惫。林岚告诉我,她的父亲曾经是个矿工,因为一次事故失去了右腿,从此变得沉默寡言。她的母亲为了养家,做过各种零工,手上的老茧比男人还厚。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院子里聊天。林岚突然问我:“你觉得我怎么样?”我愣了一下,回答:“很好,很坚强。”她笑了笑,眼神里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坚强?其实我也会害怕,也会想逃避,只是没办法。”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我的心上。
后来,我终于明白,她让我跑十圈的意义。那是她对我的一种试探,一种考验。她想知道,我是否有足够的毅力和耐心,去面对她的过去,去接受她的坚韧和脆弱。她的冷漠和矛盾,都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而我,愿意用时间和真心,去慢慢走进她的世界。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只请了几位亲戚和朋友。婚礼当天,阳台上的茉莉花开得正盛,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里。林岚穿着一件白色的婚纱,婚纱的内衬有些磨破,但她依然笑得很美。她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
后来,每当我回忆起那次相亲,总会想起那条乡间小路和那十圈跑步。那是我和林岚故事的开始,也是我懂得爱的真正意义的时刻。爱,不只是甜言蜜语和浪漫,更是坚持和包容,是愿意为对方付出时间和耐心,是愿意接受对方的全部,包括她的坚强和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