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淼
在徐棻川剧剧作里,不少女性角色得以在艺术舞台上呈现出独特鲜活的生命力,燕燕、董竹君、马克白夫人、邓幺姑等一群极具个性的女性人物,以丰富的内心世界,真实的情感肌理,生动活泼的人物性格,成为了舞台之上独一无二的“这一个”,也构成了徐棻剧作中别具一格的群像图谱。在徐棻川剧作品里,古代故事和民间传说也同样是占有一定比例的素材来源。她在这些作品里注入新的表达,也经由里面古代女性形象,展现出新的主体意识。这些作品对古代女性形象的塑造和诠释,对于一览现代戏曲所体现出来的思想特征无疑是一个有效的入口。
一、卓文君:真挚细腻,追求自由
卓文君选择与司马相如私奔,以一种近乎惊世骇俗的极致表达了个体对于爱情的追求,让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成为备受欢迎、亦被广为改编的文学题材。在诗歌、小说、戏曲等领域,都能见到这则颇具离经叛道色彩的爱情故事,可见其在文学创作领域经久不衰的艺术地位。在中国古代戏曲艺术之中,卓文君和司马相如之间的爱情并不是在一开始就被赋予反抗封建礼教的色彩,得一直到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郭沫若的三景剧《卓文君》的出现,才让卓文君拥有了与此前迥然不同的性格特征,颠覆了之前古代戏剧中的卓文君形象,回应了在新的历史时代,反封建反成规、解放女性的时代情绪。此后,也有不少创作者就卓文君的故事进行新的创作与改编。在徐棻作品序列里,川剧《卓文君》也是见证卓文君这一女性形象在戏曲作品中流变的例证。该作品选择保留了主要的原有情节,听琴、夜奔、卖酒、传书,在以上四个主要情节中结构剧本与阐释人物。川剧《卓文君》更注重表达人物的感受和感情,从新寡的苦闷忧郁,到夜奔时的果敢与聪慧,再到卖酒时的开朗和快乐,最后又回到无可奈何的原点,在波动的情感走线里,卓文君这一人物的性格发展在情节中自然流露出来,一位情感细腻丰富的女性形象得以被塑造与刻画。例如,夜奔时,卓文君借助传统技艺水袖功展现了她慌张急迫的心情;在府中听司马相如弹《凤求凰》时,卓文君以青衣旦诠释自己的害羞腼腆;当垆卖酒时,她又转换为欢快活泼的花旦,呈现出她在实现自由婚恋后的洒脱与快活。在流动的情感曲线里,作品行塑出一位情感多层的女性形象,她有腼腆的一面,享受的一面,也有苦闷,以及抛弃成规世俗的果断与勇敢。卓文君这个角色,在情节中被支撑起来,又在无数的细节里得以成长,她的主观感受成为与当代人发生连接的中介,卓文君的快乐成为当代人的快乐,卓文君的困惑,也印证当代人的困惑。这个女性角色活了,戏也就跟着活了起来。
二、王熙凤: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
川剧中的红楼戏改编也是一个重要剧目,其中,王熙凤作为《红楼梦》里一个性格鲜明的女性角色,也是艺术创作中备受关注的古代女性角色。《红楼梦》给予王熙凤以很多篇幅去展现她“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的性格特征,以及刻画她在封建社会成为“王熙凤”的复杂性,生动而形象。以至于后来也涌现出不少关于王熙凤的小说与著作。在徐棻剧作里,川剧《王熙凤》也别具特点。徐棻在改编过程中,只保留了王熙凤迫害尤二姐这一件事情,并将之放置在元春省亲背景之下,让王熙凤的故事在一出川剧里得到新的艺术浓缩。碍于区别于文学体裁的舞台篇幅,川剧《王熙凤》放大了王熙凤和尤二姐两者之间的矛盾和对立,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人物的复杂性,但也尽可能保留了原著原旨,以及人物的特殊性。一方面,川剧《王熙凤》将二者矛盾提前,放置在王熙凤与贾珍争权夺利的矛盾之中,让整场戏的矛盾开始于利益分配,避免了争风吃醋的庸俗化。承认欲望,表达欲望,也是主体性的彰显。另一方面,川剧《王熙凤》既写王熙凤的精明强悍,与贾珍争夺关于内外陈设的分配权,在宁国府的治理中游刃有余,也写她在男权社会里无法逃避的痛苦与恐惧,痛苦于孤独,恐惧于极权地位的动摇。她和尤二姐,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封建社会的牺牲品。舞台上王熙凤的每一个抉择都有她的动机与原因。她的欲望,应该被承认,也值得被书写。
三、田姐:不分性别的复杂与矛盾
无论是庄周梦蝶,还是庄周在妻子死后鼓盆而歌的故事,在这些故事里,庄周一直是出于中心的核心人物,被关注,被提及。而徐棻在原有故事基础上改编创作出川剧《田姐与庄周》,让田姐也走上舞台,成为角色,并且在故事里拥有了自己的姓氏。在川剧《田姐与庄周》里,田氏行为有了更充分的合乎情理。一方面来自于作品给予田氏以一定的表达空间与生活空间。她不是至美之人,甚至还有一定的瑕疵,她努力想要将自己铸造成一个谨守三从四德的贤妇,把自己的正当需求视作无理与忤逆。她顶礼膜拜于谬误的伦理,还将虚伪的道德视为标准。她无法战胜世界,也无法战胜自己的世俗,明明毫无罪过,却又将自己深陷于负罪陷阱之中,不断自我萎缩,直至消亡。但与此同时,作品也让观众看到了田姐不被庄周理解的苦闷,以及来自于生活的悲哀,让她的行为和选择更具说服力。另一方面,作品也在给庄周祛魅。在川剧《田姐与庄周》里,庄周不再是绝对的圣人,而具有多面性和复杂性,他既是超然的高人,也是为七情六欲所困的凡人,既伟大又渺小,既旷达又狭隘,也睿智又愚蠢,是有高光也有瑕疵的矛盾的人。所以作品并没有局限于歌颂个性解放的简单主题处理中,而是通过新的改编,通过两个主要角色反思人性的复杂,而恰好在人的复杂性方面,男女获得了平等。
在徐棻剧作里,无论是现代女性,还是古代女性,都具有各自鲜明的性格特点与情感世界。她们鲜活而生动,在于在自己的命运里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与决定,在于在舞台之中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成长,以及自己的表达。而在她们的舞台之上,这既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故事才写到一半,路也还很长。
本文系四川省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川剧发展研究中心2024年度项目《徐棻剧作中的女性形象与女性意识》(24CJYB02)成果。(作者系四川传媒学院编导艺术学院讲师胡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