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rish: An áit a bhfuil do chroí is ann a thabharfas do chosa thú.
——爱尔兰谚语:足之所至,心之所在。
足之所在,心之所至
德鲁伊时代的凯尔特人
凯尔特作为一个单词概念,出现在古希腊时期,古希腊人将他们北边的蛮族统称为“Keltoi”(高个子的人)。也有说法认为,凯尔特Celtic一词来源于印欧语的词根“quel”,意思为上升。
从近现代的历史学角度来看,凯尔特人要比古希腊人发现他们的年代更早。
在19世纪,古凯尔特人按语言和地理关系,被分为“大陆凯尔特人”和“海岛凯尔特人”。
其中,被罗马征服的古高卢、古伊比利亚人,被划分为大陆凯尔特人。而以德鲁伊为文化象征,喜爱绿色,被苏格兰、爱尔兰、威尔士人自我认同的凯尔特文化,就属于海岛凯尔特人。
大陆凯尔特最早追溯到哈尔施坦特文化,大约出现在BC800年左右。
哈尔施塔特(Hallstatt)位于今天的奥地利,以产盐和锻铁闻名,铁制兵器往往是安葬者身份的象征,对于部落首领来说,有时候需要马车来陪葬。
BC500年,拉坦诺文化(Latene,位于今天瑞士的小镇)出现。拉坦诺文化在雕刻上变得更加复杂,由直线向螺旋弯曲的条纹演变,意味着工艺更加先进而精致。因此,拉坦诺文化的传播力比哈尔施塔特文化更强,凯尔特文化据说就在这个时期进入英伦三岛。
BC400年左右,有关凯尔特人的记载,开始不绝于希腊罗马的史书——凯尔特人从温泉关突袭继业者马其顿王国,最后在加拉太建立政权;高卢人入侵意大利,攻入罗马城,把罗马人赶到卡皮托山上苟延残喘;伊比利亚凯尔特人作为迦太基军团的一部分,参加了对罗马的布匿战争。
大陆凯尔特和海岛凯尔特依然是一种刻板的分类。人们一直按语言、金属工艺、墓葬形式,对这些古代西欧大陆的族群进行划分,然而以近年的研究看来,同为拉坦诺文化,同为海岛凯尔特文化的族群之间,也存在千差万别的差异。尤其是海岛凯尔特,属于中世纪到近代以来,英伦三岛凯尔特人不断自我塑造的结果。
按神话叙事,凯尔特人也不是爱尔兰的原住民。
成书于公元8-9世纪的《入侵之书》写道,诺亚的侄子芬恩(Fionn,又名阿德纳Adna)带领了一群人来到爱尔兰,成为最早的定居者。
此后,这些人相继死去,只有一名叫芬坦(Fintan)的人变化成鱼、老鹰和秃鹫存活了下来,此后的5500年里,他目睹了先后五波入侵者接踵而至。
凯尔特人的祖先是来自西班牙的米列希安人(Milesians),他们联合达努的宿敌艾利乌女神(Eriu),击败了当时的爱尔兰居民,由大地女神达努所生的达南神族(Danann),使得后者远遁他乡。
达南神族则为凯尔特人留下了Gundestrup坩埚、卢格之矛、努阿杜之剑和利亚预言石四个魔法物品。其中,卢格是他们的技能之神,古凯尔特宗教流行各种卢格符文。
德鲁伊在古凯尔特社会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古希腊地理学家斯特拉波认为,凯尔特社会有三种人是备受尊敬的,巴尔德(Bards),歌手和诗人,瓦提(Vates),预言家和哲学家,德鲁伊(Druid),祭司,祭司们是狭义的德鲁伊,而以上这三者广义上都是德鲁伊。
橡树代表了德鲁伊的知识和力量,而竖琴通过巴尔德之手传达知识和记忆。
古凯尔特神话故事的纪念币
德鲁伊们为国王、部落首领制定法律,维持社会的规则。如果国王不遵守与神订立的誓言,德鲁伊可以惩罚甚至废除国王,在冷杉堡之王Eochaid的故事里,德鲁伊们就把水源隐藏起来,让这位国王饥渴难耐。
古威尔士人认为,凡人死后,则会前往天堂和地狱以外的一个充满音乐和饮食的乐园。
德鲁伊教信奉万物有灵,跟维京人一样,动物在凯尔特人宗教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不少神祇都有着动物特征,如长着鹿角的战神切努诺斯(Cernunnos),马女神、熊女神和野猪女神,此外还以包括动物形状特征呈现的凯尔特文字。
既然战神长着鹿角,凯尔特战士也以此为荣,戴着两边有角的头盔。经过现代流行文化的渲染,古凯尔特人成为现代大众印象中一群留着小胡子,崇尚暴力的裸男。
许多人以为牛角盔是维京人的,其实是凯尔特人的
塔拉圣山是他们居住这个岛的中心,凯尔特地区有许多古代留下的石碑,德鲁伊们认为是连接另一个世界的石门。
之前被驱逐的达南神族会在每年11月1日这一天经过塔拉,从这些石门重新向凯尔特人发起进攻。所以,11月1日在凯尔特传统中被称为Samhain节,凯尔特精灵会在这一天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跟许多古代部落一样,凯尔特人社会的权力结构,可以简单按国王-祭司-武士进行划分。
比较独特的是,凯尔特人之间的文化联系远远大于在地领主的权力控制范围。德鲁伊可以超越部落权力,形成跨部落的组织,制定影响部落运行的法律,并穿梭于不同的城镇和社区间维持法律。
德鲁伊的法律仲裁的纠纷不仅涵盖部落成员,也包括相邻部落之间的纠纷。
因为,凯尔特人聚落是小单元式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统一而强大的凯尔特国家,在名义上的凯尔特国王以下,次级的部落首领才是维持地方权力的关键。
由于频繁遭遇外来入侵,古凯尔特城市以堡垒式建筑为核心,外部围绕着普通居民,再外侧是农田和围墙,内外设防,集防御、贸易与公共政治为一体。这种城市被拉丁人称为“奥皮杜姆”(Oppidum),其实是很不利于地方权力向外扩张的。
换句话说,凯尔特的地方权力很难跨地域运转,而德鲁伊的影响可以跨地域。凯尔特人认为,王应该是完美而免受伤害的,因此,被发现有身体缺陷的国王,必须自动放弃王位,由部落重新推选,这点在王权独大的地方,是很难实现的。
古凯尔特的社会形态在经历罗马人、盎格鲁-撒克逊人和维京人轮番入侵后,依然保持着很多内核,很大程度就是德鲁伊教代表的古凯尔特传统的作用。
刻板印象描述中的凯尔特裸男
进入中世纪的凯尔特人
来自地中海的希腊罗马多神教,随着罗马征服,成为来自欧洲大陆进行宗教融合的先驱。
凯尔特神话中作为力量象征的熊神,与罗马的众神使者墨丘利(希腊神话中的赫尔墨斯)产生融合,被称为墨丘利-阿提乌斯。阿提乌斯这个姓,又与后世的亚瑟王发生了联系,亚瑟在凯尔特语中,就有熊的意思。治疗与生育之神格兰努斯(Granus)则与罗马人的太阳神发生融合。
相比起高卢社区的罗马化,罗马征服对英伦凯尔特人生活的改变要更小。权力上,依然保持着凯尔特部落的高度自治,罗马式的市政元老院和奥古斯丁祭祀团背后,其机构的担任者往往是得到公民权的凯尔特贵族。连最能体现罗马文化象征的罗马式长袍,也只流行于人数很少的凯尔特精英群体里。
此外,学习到来自罗马的先进工艺以后,凯尔特人开始利用土木和石块进行多次叠压,他们的城市变得更易守难攻,进一步强化凯尔特地方权力高度军事化而又互相难以统一的特点。
英格兰地区的Oppidum遗址
到了罗马文明衰落的年代,凯尔特人的城镇和宗教传统变得更加牢固。
不列颠和爱尔兰出现了ringfort和crannog两种形式的防御性定居点。爱尔兰已经发现了超过2000个crannog和4.5万个较小的ringfort,其中大多数都社会地位较高者的住所。
在这些防御性建筑周围,可以建两三所房子,以足够容纳一个大家庭和奴隶所需要的生活空间,空间大小则取决于其主人的地位。这种防御建筑附近都围绕着耕地附近,在一些凯尔特人居住点处,还能发现进口自外地的奢侈品和各种金属加工场所。
一种比较小的Crannog
传统的国王-德鲁伊-武士也没有消亡,而是转型为中世纪的模式。
正如一句凯尔特谚语所说:“一个没有学者、教会、诗人或国王(与其他宗教谈判的人)的国家不是一个国家。”
中世纪早期凯尔特人的独立政治实体,在爱尔兰被称为tuath(复数为tuatha)。每个tuath都有自己的国王和政治、法律和宗教机构。
这个时期的爱尔兰大概有100到150个tuath。tuath统治者(国王)的住所被称为lys,他们需要不时在这里召开法庭,聚集贵族解决纠纷,伸张正义。
爱尔兰地区的国王只能在自己的领土内行使权力。其权力分为以下等级:1个君王(ruiri)统治3或4个次级首领,王中之王(rí rureach)才可以统治罗马行省这个级别的地区,但他不允许直接干涉除统治范围以外任何国家的内政。
每个国王都可以与其他国王签订友好条约(cairde),或者代表人民建立联盟(cor)。
德鲁伊时代对国王的要求和否决传统持续到中世纪。
在爱尔兰,继承王位有几个要求。他必须是:(1)国王的儿子和孙子;(2)不受刑事指控;(3)从不盗窃他人财产;(3)健康英俊;(4)拥有三个以上的庄园,每个庄园不少于20头牛和20只羊。
候选人不仅必须满足这些要求,而且如果现任国王违反其中任何一条,他都可能被废黜。
一旦登基,国王就获得了一笔额外的财产,保证他有足够的资源来履行职责,如国王必须赏赐土地给诗人、法官、医生、历史学家和他的随从。
盖尔语世界中行使权力有个重要的概念,被称为火焰之门,即“统治者的真理”。
这种具有法律、政治和宗教内涵的信念认为,国王的统治和王国的兴衰——甚至包括当地水土和气候——都取决于他维护真理的能力。
这种传统显然是神圣的。前基督教时期国王的角色和权利,以及他与神力的关系,就很容易被融入到即将到来的基督教行为准则之中。
从德鲁伊到基督徒
德鲁伊是一个集宗教祭祀和知识分子属性于一体的阶层,在凯尔特世界中与权力的行使密切相关。保罗·R·朗吉安详细地列举了德鲁伊的十七种角色:“天文学家、预言家、国家或国家间的代表、卫道士、法官、和平维护者、哲学家、医师、邪恶对抗者、祭司、施咒者、善幻化者、神谕解释者、土地的拥有者和献祭者、教师、树崇拜的维持者和武士”。
德鲁伊现在已经成为流行文化的一部分
这恰好与基督教在欧洲大陆扮演的角色类似。
德鲁伊宗教崇尚活人祭祀,在节日的庆典,德鲁伊们会直接砍下献祭者的首级,因而在旁人眼里,凯尔特人又有猎头者的称号。
基督教也崇尚献祭,但反对活人祭祀,基督教的祭坛是教会本身,其献祭更多指向的是神学意义上的内容,“耶稣基督以自己的宝血为圣祭,赎回人类的罪”。
基督教传达的平等理念,对那些社会上最脆弱的人,尤其是妇女和贫困人群,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基督教会可以更轻易地给予不同群体庇护和体面,相应地,最大程度地得到了皈依者的忠诚,那些相对富裕而有实力的信徒,也会赠予土地给教堂作为赞助。在中世纪早期,罗马教廷远不能确立西欧所有教区的从属关系,当时很多教堂是在地封建主自己出钱修缮的,被称为“私人教堂”。以上种种,体现了基督教高度的自治性和相对于传统多神教更利于与社会层面寻租的能力。
所以,基督教的进入,直接威胁到德鲁伊对凯尔特社会的权力垄断。因此,基督教和德鲁伊教从一开始就针锋相对。
基督教从何时起进入不列颠已经无从可考。
根据1240年英格兰修士威廉的著作《古代格拉斯顿伯里教会》的序言,使徒腓力派遣委任公正善良的亚利马太人约瑟,随同另外十一人前往不列颠,尽管受到了当地抵制,但依然被允许在格拉斯顿伯里建立教会。
后来,约瑟又成了亚瑟王的祖先,在比尔德的《英吉利教会史》里,亚瑟王家族是不列颠第一批基督徒。
这些都是传说。
真正有历史依据的,可以参考公元200年左右的北非护教者德尔图良和稍晚一点的神学家奥利金,他们的著作里都提及到不列颠遍布着基督徒。
至于不列颠有史可考的第一位殉道者,是圣阿尔班(St.Alban),大约生活在戴克里先的年代(公元3世纪中后期至4世纪),为保护一名教会神父而被处死。
随后,就如旧约的先知,新约的使徒一样,凯尔特人迎来了他们的“圣徒时代”(公元300-600年)。
现代的考古发现证明不列颠凯尔特教会在罗马晚期活动的证据只多不少,一些4世纪的多神教还愿板上,赫然刻着代表基督名字的“X”“P”(希腊语ΧΡΙΣΤΟΣ的前两个字母,意为救世主耶稣基督)字样的铭文。
314年高卢南部阿尔勒召开宗教会议,三名主教加上一名长老、一名执事,千里迢迢从不列颠自费来参加。要知道,当时高卢地区只有36名主教,参加会议的只有其中16位。
可见,凯尔特教会虽小,其分量并不轻。
布里吉特修女手中富含凯尔特传统的十字架
犹太人的精神兄弟
中世纪早期的凯尔特教会有着强烈的犹太性。他们近乎死板地从《圣经.旧约》上背下摩西的律法,并以此来约束自己的社会。
凯尔特人和犹太人,一个地处欧洲西北边陲,一个位于欧洲东南近邻,按理说八竿子打不着。
事实上,凯尔特人的社会与犹太人,存在某种程度的相似。从编纂传说到行为模仿,凯尔特人向犹太人的全面靠拢,并非仅仅是教会单方面塑造合法性而刻意为之。
如前所述,凯尔特的社区是高度分立的,相互之间难以形成世俗层面的统属,而精神层面的联系,通过宗教和祭司解读的神谕,远远跨过了世俗权力所设置的藩篱。
基督教在形而上层面是一元化而且充满确定性的,用奥古斯丁的话来说,上帝是独一的,上帝是至善的。
这种大秩序层面的一元化,本质上并不一定会破坏具体层面,尤其是世俗范围的多元特色。
用神学上的话来说,逻各斯(LOGOS)在基督之内是统一的,融合的,而在每个人的身上,各有其表现。
用政治角度的话来说,信仰上遵循一神教,不过是让地方传统换成一神教的表现形式,继续存在。
凯尔特的教会就是如此。
与欧洲大陆按主教制层层划分等级管理地方不同,凯尔特教会长期沿用着各地区互不统属的修道体系,各地主教之间不存在固定而统一的权威。
能够在“圣徒时代”青史留名,具有崇高威望的,无不经历传奇,在神学上有一定的造诣。
就如犹太人重启示一样,凯尔特人从德鲁伊时代,延续下来的传统就是重口头相传,轻图像表达,对于文本权威,有着天然的不服从。
分立的生活习惯和对文本权威的不服从,缔造了凯尔特人骨子里的自由主义。
在保持虔诚的同时,伴生着一种在神学上甚至会出现异端可能的自由倾向。
或者说,凯尔特人的虔诚和自由倾向本身就是一体两面的。对坚守信条的无条件接受,象征着在信条以外的行为上无所拘束,大胆奔放。
此点与同样盛产异端和神秘主义的犹太人产生了共鸣。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伯拉纠(Pelagius)。
出生在不列颠的伯拉纠精通拉丁文和希腊文,他认为亚当的罪是不会遗传的,因此,反对原罪论的说法。伯拉纠认为人之所以得救,乃是人类本身自由意志选择的结果,而人犯罪,是有从前者做坏榜样的结果,从而否决恩典对人类内在的影响。
与另一位持自由意志论的教父奥古斯丁相比,伯拉纠的恩典观是后置的,他认为恩典只是人类自由意志选择为善之后,上帝予以的奖赏,并以此作为后来者的榜样。
而奥古斯丁的恩典观念是前置的,人类自由选择善恶的意志出于上帝恩典之后。
伯拉纠的理论最终被奥古斯丁所击败,在以弗所大会被定为异端。他在世的时候,多次被高卢主教日耳曼努斯和卢普斯反对,被其反对者到处骚扰。
然而他的理论得到不少凯尔特人的支持,在他的凯尔特朋友心中根深蒂固,他们无视教会和教父们的禁令,他的著作在爱尔兰继续流行了几个世纪,他的传人里,最出名的是高卢隐修会的卡西安,他们试图调和奥古斯丁和伯拉纠之间的矛盾,被称为半伯拉纠主义,以游走在正统和异端边界的形式,长期存在于中世纪的教会。
凯尔特的薄暮
不列颠地区第一个接受正统罗马教会按立的主教是帕拉迪乌斯,而真正对凯尔特人信仰发生深远影响的,是其后继者圣帕特里克(St.Patrick)。
传说中以三叶草象征三位一体教诲凯尔特人皈依正统信仰的圣帕特里克
圣帕特里克节是现代凯尔特人最具象征意义的节日。
每年3月17日,圣帕特里克节作为爱尔兰的国庆日,被全世界范围内的凯尔特人庆祝,从爱尔兰,到英国的苏格兰、威尔士,到英联邦内的澳大利亚、新西兰,再到大西洋彼岸,同样讲英语的美国东海岸。
有意思的是,这个节日所致敬的圣帕特里克,本身就是基督教正统信仰、异端学说、凯尔特传统,甚至包括德鲁伊异教色彩的集大成者。
帕特里克本人也出生于不列颠,今天英国西海岸有不少地方都认领自己是圣人的故乡。
他以奴隶的身份被掳到海对岸的爱尔兰岛。
在这一时期,鲁昂主教维特里西乌斯进入英格兰,帮助信奉三位一体的教会与异端阿里乌斯派(认为圣子耶稣地位比圣父低,而且认为圣子是人不是神)斗争。维特西里乌斯可能在坎布里亚郡(英格兰西北部濒临爱尔兰海一带)布道的时候,得到了的帕特里克皈依。
在后来帕特里克的回忆中,维特里西乌斯被渲染成神圣的人物,他被描述成真身是天使的维克多,而帕特里克和维特里西乌斯“每隔7天”见面一次。作为这个故事的致敬,凯尔特人视天使维克多为自己的守护。
在正统教会叙述中,帕特里克是忠于正统信仰的圣徒,他在凯尔特地区舍生忘死,作为罗马在凯尔特地区的代言人,与伯拉纠主义和其他异端、异教殊死搏斗,付出毕生的精力。
其实,圣徒帕特里克本人,有不少神学思想就接近于异端。
甚至帕特里克斩妖除魔的故事里,就充满着各种古希伯来和异教的色彩。
在缪尔朱编写的帕特里克故事里,传道者运用上帝赐予的权能,把一名德鲁伊举到半空,再重重摔死,然后又叫天上降下黑暗与地震,使得七七四十九人死去。
这样的传说充满着摩西与法老术士决定的既视感。
在另一些传说里,帕特里克会变成一只鹿躲过追杀,还会像德鲁伊一样使唤肩上的鸟。
最能体现德鲁伊和基督教的传承出自以下一则故事。
凯尔特人的传奇领袖芬恩(Fionn MacCumhaill)的一个儿子奥西恩(Ossian),活了好几百年,一直等到圣帕特里克来爱尔兰传教,与其谈论古凯尔特的传统和信仰,并让帕特里克记录下来,当帕特里克劝他皈依基督教时,他微笑拒绝,然后溘然长逝。
可见,德鲁伊文化并没有因为凯尔特人改信基督教,基督教和德鲁伊的敌对,而完全消亡。
很多德鲁伊变为基督教守护者的角色,并把一些德鲁伊的技能传给了基督徒。
其实,前基督教时代的文化一直活在中世纪以后的凯尔特社会里。
11-12世纪左右的凯尔特胸针,依然冠以“塔拉”之名
基督教主宰了凯尔特地区以后,为了让教会历史和古凯尔特传说对接,进行了不少二次创作。
前文提及的《入侵之书》,就是8-9世纪基督徒根据自己的立场,对古凯尔特传说进行的重新编排。
然而,历史是主观观念和客观事实的结合。客观历史既任人打扮,也因受人打扮而在观念上影响着打扮者和未来的人。
成体系的凯尔特神话,可以说是出自基督徒重新编排以后。包括凯尔特人的语言本身,也留下基督徒出于自己立场重新编写的痕迹。
接受基督教的凯尔特人顺延《圣经.旧约》的叙事,创作了《入侵之书》和《伦斯特书》。
在这些著作里,盖尔人(凯尔特人的一个主要分支)的历史可以一直追溯到诺亚时代,包括巴别塔和出埃及记等事件。
《入侵之书》叙述关于盖尔人历史时,认为自己是诺亚的后裔。
巴别塔的建造者之中,有一名叫费尼乌斯的首领,他的后代来到了摩西时代的埃及,摩西并在出埃及的时候离开埃及,这些后代以费尼乌斯的孙子盖德尔·格拉斯的名字命名为盖尔人。
他们流浪了几百年,在西班牙定居了一段时间,最终祖先在巴别塔上看到爱尔兰的记忆,
把他们带到了爱尔兰,并征服当地居民。
这些故事,从现代人眼光来看,都是很荒诞的。
然而,在遥远的中世纪,在凄凉肃杀的黑暗年代,牵强附会之说,往往是流散者的希望和寄托。
人在世间游荡,区别于鬼魂的,无非是生活的希望。
足之所至,心之所在。
心要足够坚强,脚步才可以走得更远。
很多出身凯尔特地区的修道士是以流放之身漂泊于欧洲的。在凯尔特教会把持的社区里,流放是赎罪的一种形式。爱尔兰的修道士游历欧洲大陆的时间并不比他们的盎格鲁-撒克逊邻居早,身份也不显赫,能支撑他们的,很大程度就是信念,还有信念背后坚强的凯尔特传统。
现代爱尔兰诗人的名作《凯尔特的薄暮》,充斥着对这种凯尔特神秘感的向往。
所谓凯尔特的薄暮,在传说里是具有保护意义的,薄暮既可以守护德鲁伊,也可以保护教会的圣帕特里克。
凯尔特的薄暮就是凯尔特的传统本身,跨越了信仰,守护着这个族群从古至今的一切。
欢迎关注文史宴
专业之中最通俗,通俗之中最专业
熟悉历史陌生化,陌生历史普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