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回到康熙六十年(1721年),那时的雍正(胤禛)44岁,还是雍亲王,康熙帝忙着举办登基六十周年大庆。
康熙帝非常看好四阿哥胤禛,胤禛善于治国、懂得韬光养晦,一直表现出与世无争的样子,还自称“天下第一闲人”,他与诸兄弟维持和气,同时向父亲康熙帝表现诚孝,赢得康熙帝的信赖,声誉日高。
于是,普天同庆之时,康熙帝就让胤禛奉旨到盛京祭拜三陵。不巧半路上天降大雨,道路泥泞,无法赶路。
于是胤禛就让随从去附近寻找合适的住处,准备雨停了再赶路。
一会儿随从来报说,前面是尹泰的府上,咱们去他家借宿一晚吧,雍正一听很乐意。
四阿哥对尹泰知根知底,他是满洲镶黄旗人,章佳氏,标准的满人,其始祖穆都巴延,本居长白俄莫和苏鲁。和他同姓氏的历史名人有嗒苏、阿克敦、阿桂、那彦成、哈达,还有康熙帝庶妃允祥的母亲。
尹泰起初的时候被康熙帝授翰林院笔帖式,这一职位在翰林院属于低级文书、主要职责是执掌文书档案,抄写、翻译满汉文。后来升为内阁侍读,正六品。康熙二十七年(1688)授翰林院侍讲,从四品,充日讲起居注官,再后来为国子监祭酒,也就是掌管教育的官职,属于国子监的最高领导,也可以说是当于国立大学校长级别,不过这些职位对尹泰来说,远远达不到他的期望。
雍正第一次见到尹泰时,尹泰已经70岁了。因年迈体衰,尹泰自感仕途无望,就请了个病假赋闲在家。
当他得知雍亲王要来府上投宿时,很是激动,认为这是上天送来的贵客,丝毫都不敢怠慢,将府上最好的吃食,最优等的一切用具拿来招待。
雍王爷很满意,和尹泰会谈时话语颇多,他望着年迈的尹泰,无意间问了一句“尹大人的儿子们可有做官的”?尹泰答复:“下官第五子尹继善刚刚参加了京兆举,明年参加会试。”
尹泰口中的五子尹继善当时年方25岁,他的生母徐氏是尹泰的侧室,也就是庶妻,在家中就是个丫鬟般的存在,没有任何地位而言,整天受正妻欺压还要低声下气服侍尹泰和他的正妻。 也就是说,每当尹泰和其嫡妻吃饭时,徐氏就得站在旁边侍奉,直到嫡妻吃饱喝足,徐氏才能吃他们剩下的饭菜。尹继善不忍看母亲这样,就立志一定要考取功名混出个名堂来,来扭转母亲的卑微之位。
尹泰是个老腐朽,是典型的满洲官僚,他在家中所立的规矩森严。嫡庶有别,他对庶出的尹继善也远不如对正妻所生的儿子们好。可是他的正妻所生的儿子们一个个都不争气,他们终日吃喝玩乐,不好读书,属于酒囊饭袋。而从小和母亲受欺压的尹继善就显出与众不同来,他聪慧好学,踏实勤奋,而且他的长像也很是特别,当时,有人描绘说:
“公(尹继善)白皙少须眉,丰颐大口,声清扬远闻,著体红瘢如朱砂鲜,目秀而慈,长寸许。”
因而当雍正问起尹泰的儿子们可有做官的时,他也只能向雍亲王说出这唯一的一个争气的儿子,可当时尹继善恰巧不在家。
雍正就对尹泰说,你儿子去京城考试的时候,让他去找我,我要见见他。
“闲谈时,胤禛问:有子仕乎?泰对曰:第五子举京兆。胤禛说:当令我见。”
第二年,也就是康熙六十一年(1722),尹继善参加会试,他遵照父亲和胤禛的约定准备拜谒雍亲王,可是碰巧康熙帝在北郊畅春园病逝,胤禛一边忙着为康熙举丧,一边忙着继位,还要忙着对付那一帮子政敌,尹继善也就只好作罢。
雍正元年(1723年),尹继善以二甲第二十七名的成绩考中进士,他和所有上榜的246名同年们一起,接受雍正皇帝的接见。
雍正皇帝非常重视人才,因而他即位后的第一场进士科举,他是非常重视的,对榜上有名的这二百多位进士他恨不得一个个单独面见交谈,无奈政务太繁忙,就一并召见了。
雍正皇帝也是一位非常守约的皇帝,对于两年前和尹泰的约定,他依然记得。当看到榜上位列前列的“尹继善”三个字时,他眼前一亮,会见那天当场对尹继善点名。
引见时,问他为何没在约定的时间相见,尹继善说,能在殿试上见到天子,这才是他的愿望。
尹继善惊人的谈吐让雍正帝欣喜,对他如获至宝,雍正对其才识风彩赞不绝口,说:“汝即尹泰子耶?果大器也!”。
殿试结束后,雍正帝给尹继善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日讲起居注,这是他的父亲奋斗到37岁才拥有的工作,而他27岁就得到了。
日起居注官是记录有关皇帝起居言行举止的一种特殊史书。正因为需要记录皇帝一言一行的,所以日讲起居注官员每天都要在皇帝身边,如影随形,他们每天都要给皇帝上课,内容主要围绕四书五经,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以供修史之用,他们身涉机要,职任重大。清廷对奔赴此职位的人有严格的要求,必须是品行端正,知识学问出类拔萃的人,尤其是博涉文史之人,如陈廷敬、叶方霭、张英、王士禛等。
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的尹继善本身就是廉洁自律聪慧之人,获得此职后,各方面都做的让雍正帝赞赏不已,雍正帝就有意栽培他,准备以后重用。
因他的缘故,雍正以“优眷老臣”之名把远在盛京的尹泰召回了京城,才能并不突出的尹泰因着有个好儿子时来运转。雍正元年擢内阁学士,旋升左都御史,七年,已经八旬高龄的尹泰竟被加恩授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显赫无比。
雍正曾对尹泰评价说:“尹泰但凡粗识几字,凡事不堪任用,诚为小人”,可见在雍正的心里,尹泰这个老顽固没有多大的使用价值。但雍正也毫不避讳地说,他之所以要提拔嘉奖尹泰,实则是尹泰养的儿子太过优秀。尹泰若不是有个出色的儿子,怕是后半辈子就在家终老了。
从雍正五年开始,尹继善的仕途如火箭般飞速提升,雍正五年尹继善出任户部郎中,雍正六年迁江苏巡抚,雍正七年署河道总督,雍正九年(1731年)任两江总督,从进入官场到升任总督,尹继善只用了七年时间,连乾隆爷都不由惊叹“七年至总督,异数谁能”?很快,35岁的尹继善的大名传遍大江南北。
雍正曾嘉奖尹继善说:
“朕嘉悦之怀笔难批谕,汝父积何德生汝如此之子也!朕实为汝君父庆幸焉,勉之”! 《尹继善述论》
可是,尽管尹继善官位亨通,身居要职,但是并不能改变其母亲受欺压的困境。就算尹继善官至总督,徐氏仍过着“青衣侍屏偃”的卑贱的下人生活。有时,家里有客来访,尹继善招待客人赴宴,自己亲妈像佣人一样站立一旁伺候,每每经历此场景,他的心便如针扎一样难受,可是几千年来的传统他无法改变,这让尹继善很苦恼,很心疼,很无奈。加上尹府家规森严,顽固的父亲偏向自己的其他儿子,根本不听尹继善的劝说,尹继善只能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年迈的母亲和从前一样继续做着粗活,继续受人指使,这成为他的心结。
雍正十年(1732)冬。尹继善因调任云贵总督,这一次是平调,就在这一年,他的老父亲出任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拜相,此时尹泰已经是一品大员了。
尹继善临行前,雍正帝像往常一样召见他,除了交代工作,更重要的是表示对下属的关怀,雍正问尹继善:你的母亲还好吗?身体如何?
尹继善听道“母亲”二字,瞬间各种委屈涌上心头,忍不住眼含热泪,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雍正看到这样紧接着问:汝母受封乎?
尹继善再也绷不住了,他摘掉帽子,“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泪流满面,嘴唇颤抖着刚要上奏,雍正连忙让他起来,大声道:“止。朕知汝意,汝庶出也,嫡母封,生母未封,朕即有旨。”尹继善拜谢而出。
尹继善很激动,有些欣喜若狂,心想:天子亲自过问,这下母亲总能翻身了吧?他非常期待,不知道雍正帝会用什么样的法子帮他们母子。
他又有些担心自己年迈的顽固老爹,会受不了这种刺激,于是,一回到家他就事先禀告了他,好让他提前有个准备。
心善的人总是为这个人考虑,为那个人考虑,唯独不考虑自己。
结果,尹泰一听,脾气立马就上来了,他对尹继善怒斥道:“你事先不跟我商量,就用皇帝来压我?”
说着举起拐杖对尹继善劈头就打,尹继善来不及躲闪,拐杖打在他顶戴上,将花翎都打落了。
他的母亲徐氏吓得跪倒在地,浑身颤抖,不住地替儿子向尹泰求情,足足跪了好几个时辰,好话说尽才平息了尹泰的怒火。
“归家后,尹泰大怒,道:汝欲尊所生,未启我而奏上,是以主眷压翁耶?举杖责打,将其孔雀翎击落,直到徐氏长跪乃已。”
这事很快传到雍正耳中,他决定无论如何要为尹继善母子主持公道。
第二天一大早,一大队人马敲锣打鼓直奔尹府而来。
一群太监和宫娥捧着华贵的礼服井然有序浩浩荡荡紧随乐鼓队,大队人马刚一进门,一名内阁大学士便扬声高呼:
“有诏!相国与夫人跪。”
于是尹相国和嫡妻双双跪倒迎接圣旨:
“泰,你如果不是有优秀的儿子继善,怎么能当上相国?如果不是你的庶妻徐氏生,又哪来的尹继善?为了表彰徐氏的功劳,现赐她为一品诰命夫人。尹泰你要先拜谢徐夫人,然后再向皇帝谢恩。”
“大学士尹泰非籍其子继善之贤,不得入相,非侧室徐氏,继善何由生?著敕封徐氏为一品夫人,尹泰先肃谢夫人,再如诏行礼。”
圣旨刚宣读完毕,宫女太监们就簇拥着早已躲在后院的徐氏出来,他们将华贵的礼服穿在徐氏身上,又将她按在椅子上,让她接受尹泰相国和他嫡妻的跪拜大礼。
尹泰是一品大员,而徐氏只是个出身卑微的小妾,别说在尹府,就算在清朝、在整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王朝,让一品大员给侍妾行跪拜之礼,都是旷古奇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尹泰一下子呆住了,他万万没想到雍正会来这一手!一向将“尊卑”、“ 嫡庶有别”挂在嘴上的他很尴尬,很难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圣旨难违,他只好和嫡妻双双对着徐氏行跪拜之礼。
徐氏被惊得浑身哆嗦,她吓得好几次都要从椅子上挣脱出来,无奈被四名宫女牢牢地按住,纹丝不能动。
尹继善看着衣着华丽的母亲在接受欺压她多年的人的跪拜,心里高兴极了,他努力保持着脸上的平静,心里想:“万岁爷,我今后余生将为你付出所有,在所不惜!”
大礼完毕后,第二道圣旨下,令尹泰以嫡妻的礼节跟徐氏重新举行一次婚礼。就这样,尹泰被迫将徐氏由庶妻转正为嫡妻。徐氏亦和老嫡夫人的身份一致,并且又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儿子如此有能力,可谓尊贵无比。
“翌日,命内监宫娥四人捧翟茀翠衣至相国第(即尹泰家),扶夫人(徐氏)榻上,代为栉沐袨服襐饰,花钗灿然,八旗命妇皆严妆来围夫人,而贺者相踵也。顷之,满汉内阁学士捧玺书高呼入曰;有诏!相国与夫人跪,乃宣读曰:大学士尹泰非籍其子继善之贤,不得入相,非侧室徐氏,继善何由生?著敕封徐氏为一品夫人,尹泰先肃谢夫人,再如诏行礼。宣毕,四宫娥拥夫人南面坐,四内监引相国拜夫人,夫人惊,踧踖欲起,四宫娥强按之不得动,既乃重行夫妇合卺结褵之仪,内府梨园亦至。管弦铿锵,肴烝纷罗,诸命妇各持觞为相国夫人寿酒,罢,大欢笑去。”——时人描述
尹泰心里难免委屈,嫡庶有别,是自先秦的西周时期以来的礼法,此后的历朝历代都是以宗法制维系起来的,这一体系延续了几千年,无论谁当君主/皇帝都一样,你雍正怎么能这样 “粗暴干涉别人的家事”,而对礼法公然践踏呢?且不说尹泰的委屈,那么,雍正为何要让一品大员给一个小妾下跪呢?
其实这是雍正笼络人心的高明手段,尤其是有才能的大臣,例如尹继善、鄂尔泰、田文镜、李卫等,目的就是让这些人死心塌地地为他效忠。自从雍正为尹继善母子主持公道后,尹继善就更加对雍正帝死心塌地,成为了雍正和乾隆时期不可多得的忠臣。另外,雍正统治时期特别喜欢干预大臣的家事:
在他统治的早期阶段,便展现出了对大臣家事的高度关注与介入。早在三年(1725),他就当着众大臣的面提出要代办大臣家事,目的就是稳固自己的统治,树立皇帝的权威。
在雍正帝看来,大臣们作为朝廷的栋梁,他们的家庭事务同样关乎国家的稳定与发展。因此,他希望通过代办大臣家事,来加强对大臣们的控制,防止他们因家庭琐事而分心,影响朝政。
另外,他也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展现皇帝对大臣们的关爱与体恤,增强君臣之间的凝聚力。
因而,当他得知一些被妻子欺负的大臣在家中唯唯诺诺后,就降旨说:“现有为伊妻所制,凡事依允者,”下令惧内者“苟有畏惧掣肘不得已之处,令密奏朕,朕代诸大臣处分,朕虽日理万机,而于大臣之家事尚能办理。”当他得知尹继善和其生母饱受欺压,他怎能不闻不问呢?
通过雍正对尹继善母子的支持公道,尹继善的母亲变成了尹府名副其实的女主人,尹继善也成了尹家嫡子,这是尹继善梦寐以求的。此后,他在朝政上更加努力,很快成为雍正的心腹大臣,连怡亲王允祥对他也另眼相看,尝赐青狐一袭以示宠荣。
雍正作为清朝的一位杰出君主,以勤政、务实、铁腕治国的形象留名青史,其治国理政的才能备受赞誉。他的成就并非仅仅来自于政治智慧和军事才能,更在于他独特的用人之道。雍正皇帝深知,一位英名的君主,必须能够站在臣子的立场,为他们解决后顾之忧,这样才能赢得下属的忠心耿耿,肝脑涂地。可惜雍正帝在位仅十三年就驾崩了,其子乾隆皇帝继位,执政风格却与父亲大相径庭。随着乾隆皇帝的上台,尹继善的前途似乎停滞不前,他被安排长期在外,一直没有得到重用。
严肃的雍正帝,和大家开了个开心的玩笑[笑着哭][笑着哭][笑着哭]!但对尹继善而言,确实天大恩宠[呲牙笑][呲牙笑][呲牙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