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中国人对蒙古国有特殊的情结，纠结于它以后能否回来。

这个问题，想想得了，实际上是不可能回来的，要承认现实。

世界上绝大部分国家的领土已经固定下来了，获得了国际社会的普遍承认，单方面改变边界，会成为众矢之的，遭受全世界唾弃。

它自己会主动回来吗？

冷战结束以来，大家见过哪个主权国家主动合并到邻国的，即使这个国家混得再穷，混得再惨。

没有！

至于历史渊源，那就更扯了，历史渊源越深的国家，对大国的戒备心越强——他们只会记住不友好的历史，并且时刻担心大国翻历史旧账，对他们有不好的想法。

所以他们会尽可能地抹掉和大国有关的文化烙印，更换语言，更改历史，掀起民族主义情绪；他们还会“远交近攻”，引入第三个大国的势力，来对抗相邻大国的影响力。

作为邻国，蒙古国近在咫尺，可是看它的所作所为，你会发现它的心远在天涯。

冷战时期蒙古军人

01

先简单回顾一下蒙古国的历史。

蒙古原是大清王朝管辖的领土，1911年12月，辛亥革命期间，沙俄怂恿蒙古王公脱离大清宣布“自治”，从这时候起，蒙古事实上脱离了中国掌控。

1919年，北洋政府徐树铮筹边西北，出兵逼迫蒙古王公撤销“自治”，恢复了对蒙古的控制，然而这只是昙花一现。1920年皖系在直皖战中一败涂地，徐树铮下台，留在蒙古的中国军队成了孤军。

徐树铮与蒙古王公

1921年，白俄分子恩琴率军击败了驻库伦的中国军队，不久，苏俄军队进入蒙古击败了恩琴，扶植蒙古人民党掌握了蒙古政权。此事在蒙古历史上被称为人民革命。

1924年苏联支持蒙古成立了“蒙古人民共和国”。

1945年雅尔塔会议，美、苏、英三国首脑决定维持蒙古现状，作为苏联对日作战的条件，国民政府实力太弱，被迫吞下苦果，于1946年1月正式承认蒙古独立。

蒙古是苏联人为制造的“卫星国”，它的方方面面都受苏联控制，领袖乔巴山甚至多次请求把蒙古并入苏联，苏联没同意，外界因此戏称蒙古国是苏联的“第十六个加盟共和国”。

外交上，蒙古国没有自己的态度，苏联的态度就是它的态度。

50年代，苏联对华友好，蒙古国也对华友好，同志加兄弟，那三年期间还送了耕马、牛羊肉、面粉，帮助中国渡过难关。

60年代，中苏关系破裂，中蒙关系也随之破裂，蒙古撕毁了与中国签订的劳动力援助协定，驱赶援蒙员工，破坏援蒙项目。两国断绝了往来。

从1963年开始，苏联向蒙古大幅度增兵，最多时达15万人。蒙古将军队指挥权交给苏军，重兵压至中蒙边界，对中国的安全构成了极大威胁。

蒙古国士兵

直到80年代，中蒙关系才渐渐缓和。1987年戈尔巴乔夫下令苏军从蒙古撤军（驻蒙苏军直到1992年才彻底撤完），第二年，中蒙关系实现正常化。

蒙古和苏联绑得太紧了，80年代末苏联一垮，蒙古也不行了。

蒙古出口的75%和进口的80%依赖苏联，80年代下半期，苏联因自身经济困难，停止了对蒙古的援助和贷款，失去了苏联的输血，蒙古外贸急剧萎缩，财政赤字激增，失业率大幅度上升，经济一落千丈，民众不满情绪蔓延，游行示威不断。

反对派开始出现，挑战执政的蒙古人民革命党，东欧剧变的场景在蒙古重演。

迫于内外压力，执政了70多年的蒙古人民革命党向反对派妥协，放弃了马列属性，放下了姿态，和其他政党公平竞争，蒙古国逐渐建立了多党制议会民主政治制度。

经济方面，蒙古一直在抄俄罗斯的作业，它通过了财产私有法，向市场经济转轨，但没什么效果，企业停产、物价飞涨、失业率飙升。

多年积累的沉疴，非一朝一夕能解决，但蒙古和俄罗斯一样，偏偏不信邪，病急乱投医。

1996年，它效法俄罗斯开始搞“休克疗法”，企图一劳永逸地完成私有化和彻底实现市场经济，结果这副药太猛，反而使经济陷入了更严重的危机之中。

直到2002年，蒙古经济才开始有起色。

1990年代的乌兰巴托市民

02

蒙古夹在中俄两个大国之中，无论历史上还是现实中，它都无法摆脱这两个邻居的影响。

独特的地缘环境和弱小的国力，使蒙古在安全方面非常敏感，而且特别在意独立自主。

以前，它有苏联庇护，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苏联解体后，蒙古不得不独立思考外交和安全问题。

反思过去，立足当下，展望未来，蒙古人开动大脑，厘清了以下几个问题。

除了中俄之外，蒙古有潜在敌人吗？

貌似没有。

即使有，敌人也打不进来，因为它无法越过中、俄两国打击蒙古——这相当于两个免费的、强大的保镖。

理论上，对蒙古而言，只要维持好与中、俄两国的关系，就可以吃着火锅唱着歌，尽情嗨皮。

然而，问题没这么简单。历史渊源和现实国力差距，使得蒙古对南北两大强邻怀有深深的疑虑和戒备。

对蒙古而言，这两个邻居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但也不可过于亲近，沦为某方的附庸。

为了平衡两大强邻，蒙古需要引入第三方势力，第三方势力必须强大，且与蒙古没有历史与现实的瓜葛。

远交近攻，多方制衡，才能让夹缝中的蒙古更安全。

明白了以上这些，就明白了蒙古国外交政策的基石。

蒙古国国家大呼拉尔大楼

1994年6月，蒙古国大呼拉尔（议会）通过了《蒙古国国家对外政策构想》《蒙古国国家安全战略构想》《蒙古国军事政策基础》三份重要文件，以法律的形式确定了蒙古国新外交战略，提出了以“开放、不结盟、多支点”为主要特征的“均衡外交”战略。

开放。好理解，以前蒙古追随苏联，实行“一边倒”的外交，圈子太小，相对封闭。

现在，蒙古要加入更多的圈子，要和日本、韩国搞好关系，要对美国、欧盟国家开放，要加入国际组织，如世界银行、世贸组织等，结交的富朋友越多，对蒙古的发展越有好处。

不结盟。一位蒙古领导人说过：我们过去亲近一个邻国而疏远另一个邻国，没有得到什么好处，相反失去了很多。

有了前车之鉴，蒙古决定不结盟，具体而言：蒙古国不加入任何军事同盟，不允许外国军队进驻蒙古领土。

早在1991年，蒙古就加入了不结盟组织，1998年，联合国大会认可了蒙古无核区地位，2000年，五常联合声明：不对蒙古威胁使用或使用核武器。

人畜无害，五常作保，安心放牧，努力挖矿，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多支点。说白了也是加入更多圈子，它与开放类似，开放侧重于经济，多支点侧重于安全。

蒙古虽然不结盟，但它与北约存在合作关系，北约在伊拉克、阿富汗、科索沃的军事行动，蒙古都派兵了，虽然去的人很少，但象征意义很大。

2012年，蒙古加入了北约合作伙伴关系计划，是首个加入该计划的东亚国家，同年，蒙古加入了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

一个东亚国家，加入西方的安全组织，这就很有意思了。

这说明蒙古的心，压根不在东亚，它喜欢和欧美一起玩。

2014年美军进入蒙古军演

03

除了以上三个外交原则外，蒙古还有一个很著名的外交理念——“第三邻国”。

1990年，美国国务卿贝克访问蒙古时，说了这么一句话：蒙古有两个友好邻邦，如果它需要第三个邻国的话，美国将很乐意充当其第三邻国。

很明显，美国想在蒙古插一脚，在中俄之间打个楔子。

蒙古也很想引入美国势力并拿美元，他们记住了“第三邻国”这个词，逐渐将其升级为外交理念。

按照当时蒙古总统的说法：当今世界邻国不一定是从地理上划分的，当蒙古拥有足够多的邻国时就会变得更安全，同时有更多机会发展自己。

2011年，蒙古正式将“第三邻国”概念写入官方文件。

蒙古所谓的“第三邻国”，排在第一梯队的是美国，第二梯队是日本、欧盟（主要是德国）、印度、澳大利亚、韩国等，第三梯队是重要的国际组织，如北约、欧安组织、上合组织、亚太经合组织等。

简而言之，蒙古的制度是西式的，外交路线是亲西方的，它想广结善缘，在外面结交强大的、有影响力的大国，来平衡身边的中俄，确保自己的安全。

“第三邻国”政策效果不错。

1991年，美国与蒙古建立了军事联系，美国每年向蒙古提供各种形式的军事援助，帮助蒙古军队提高战斗力，2003年两国开始定期举行代号为“可汗搜索”的联合军事演习，直到现在，两国还维持着高频次的军事互动。

美国蒙古“可汗探索-2006”联合军事演习

从1991年开始，美国以人道主义的名义，平均每年向蒙古提供1200万美元的经济援助，这是固定的部分，其他额外援助不算。

蒙古的最大援助国是日本，自1990年蒙古和日本建交以来，日本官方发展援助（ODA）已累计向蒙古提供了近2000亿日元的无偿援助，在蒙古接受的所有外国经济援助中，日本的援助数额占了一半。

除了经济援助外，日本还向蒙古提供了大量技术援助，为蒙古培养了很多科技人才。

这也不难理解，为什么蒙古人视日本为“最感亲近的国家”——民调显示，超7成的蒙古人对日本有亲近感。蒙古还一直支持日本成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而这是中国极力反对的。

04

心在西方，身在夹缝，地理位置是无法选择的。

不论蒙古搞多少外交花架子，它的外交基本盘，还是处理好与中俄的关系。

说句不好听的，得罪了这个两个国家，把交通切断，蒙古人国门都出不了。

蒙古国地理位置

1999年以来，中国一直是蒙古最大的投资国和贸易伙伴，中国企业在蒙古主要从事矿产开发、建筑材料、基础设施以及餐饮等行业。而且，中国的领土、领空是蒙古进行对外交流的最便捷通道，蒙古的人员、物资大多通过中国走向世界。

俄罗斯是蒙古的第二大贸易国，蒙古工矿业的底子，是苏联时代打下的，其铁路、能源、采矿等支柱产业和核心部门，俄罗斯资本占有很大份额，3家俄蒙联合工矿公司控制着蒙古的经济命脉，所以俄罗斯在蒙古的存在感是难以撼动的。

在中俄之间摸爬滚打上百年，蒙古人已经掌握生存法则，它学会了如何与两大强邻相处，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实现利益最大化，如何在大国之间寻找利益平衡点。

在中俄之间，蒙古搞的是等距离外交，不倾向谁，也不疏远谁，一碗水端平，这也是最明智的做法。

蒙古的“第三邻国”政策，虽然让中俄不满，但它毕竟没有触碰底线——它亲美亲日只是想拿点好处，寻找一丝安全感，没有唯美国马首是瞻，也没有把美军引进草原（军演不算）。

用一句话总结蒙古和大国的关系：经贸关系上，侧重于中国；资金、技术转让方面，仰仗于日本；提升战略影响上，依靠于美国；消除武力威胁（安全）方面，侧重于俄罗斯。

蒙古国军队

05

最后给大家讲个小故事。

2011年是辛亥革命100周年，蒙古也举行了盛大的活动——庆祝蒙古独立100周年，庆祝蒙古人民革命胜利90年。

在中国人看来，这是蒙古被分裂出去的关键历史事件，是近代史上悲惨的一页。但在蒙古人看来，这是蒙古摆脱异族殖民统治的重大历史事件，应该狂欢。

窥一斑而见全豹，蒙古人的史观与中国完全不同，包括古代历史。

所以，和蒙古人交往时，不要谈历史，不要谈历史，不要谈历史。

【参考资料】

《蒙古国外交战略变迁》

《地缘政治对蒙古国外交战略选择的影响》

《21世纪初中蒙关系研究》

《“第三邻国”：冷战后蒙古国的外交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