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的小说结构搭建,精美绝伦。
两个造梦人,两个破梦人,一场梦碎,一部水浒。从结构角度上来看,水浒传角色的结构分量最重的四个好汉,依次是:1宋江(破梦人)、2李逵(破梦人)、3晁盖(造梦人)、4鲁智深(造梦人)。至于林冲和武松,也包括杨志,属于另起一宇,主要奠定的,是文学价值与现实力度。有些读者看到这里会有些迷糊,何为角色的结构分量?就是如果水浒传少了林冲、武松、杨志的任何一位,它的文学性将失色许多,但是整部小说不会垮。没错,它依然会是水浒传。可是另外的这四位,只要缺了一位,整部书的结构便要失衡——鲁智深和晁盖。甚至于坍塌——宋江和李逵。没有宋江和李逵,水浒传凭借着文学水准,也足够成为名著,但是成不了独一无二的现实主义名著。至于没有鲁智深和晁盖这两位功能型导游,它的梦将搭建不起来——水至清无鱼,书至真无梦。而这两场梦的构建,对水浒这本书来说,起了至关重要的引导作用。也正是鲁智深、晁盖、宋江、李逵这四位好汉,构架了两场贯穿大半部书的入梦与梦醒。其中又分成两组:
鲁智深之于李逵,是造梦人(沉迷)与破梦人(惊醒)的关系。晁盖群体之于宋江群体,亦为造梦人与破梦人的对立。先来说说这第一组梦(鲁智深X李逵)。造梦人是鲁智深。
关键故事,是鲁达拳打镇关西这个事件,连同过后的火烧瓦罐寺,与大闹桃花村。这些回目,给水浒读者广泛带来一个迷人的错觉:水浒传,是一本正面弘扬游侠群体的类武侠小说。然而事实是:鲁智深只有一个。过后的林冲、杨志、宋江、武松、杨雄、卢俊义等大角色,跟侠气是不大沾边的,他们大多是社会的中立者,甚至于偏黑暗者。其中林冲、武松、卢俊义,为了自己遭受的不公在拼命。杨志、武松替官员转移财产。至于宋江这块黑炭,自不必说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除了鲁智深之外,绝大多数都算不上侠客。作者为了造梦,好让读者从一开始,便沉迷于行侠仗义的快意氛围中,必须得是鲁达先出场,史进算个热身人物。王英,则可视为李逵的热身人物。正因为鲁智深,他是唯一具有造梦功能的个体,以此可以想见,如果不是鲁智深打头,而是宋江、李逵、林冲等好汉先出场,差别会有多大。水浒的梦境,显然就构建不起来。然而梦再重要,也仅仅是把读者带进幻想的工具。作者想写的是现实主义名著,而不是幻想的故事,所以李逵这个碎梦者,必须要出现。书中李逵杀小孩杀平民——他直属于宋江,又彻底对立于鲁智深。李逵的出现,是在鲁智深造下的梦境,带出了林冲、武松等文学大角之后,由这个天杀的黑旋风,将梦打碎作为收尾。这是极有必要的平衡与中和。
古代起义军,也许有些拥有着鲁智深的侠气,但同样充斥着李逵的无知、暴力与混沌因子,作者想通过梁山起义军照耀出大宋朝廷黑暗,但同样需要客观记录出梁山的残暴面,李逵正是其中代表。这种客观,是作者负责任的现实主义风范展现。
再来说第二个梦:理想主义的侠盗之梦,以及它的破碎。这个梦,比上一个更大,代表的是更广泛的集体造梦者,便是以晁盖为代表的梁山二代集体。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气质,正是作者有意造就的,且是极限造就。
作者已经竭尽了全力,让晁盖群体做到一群理想主义强盗,所能做下的一切了。晁盖成了梁山老大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强调抢劫就抢劫,但是不要伤害平民。
晁盖又问道:“不曾杀人么?”小喽啰答道:“并不曾伤害他一个。”晁盖见说大喜。晁盖得知并没有害到一个平民时,他才大喜,这是晁盖的底线。也可以理解为读者的心理底线:只要梁山不伤害平民,读者的江湖梦就没有破碎,依然会敬佩甚至向往。再联想一下,江州劫法场时,李逵不分青红皂白大杀特杀,晁盖竟然对李逵大喊:
晁盖便挺朴刀叫道:“不干百姓事,休只管伤人!”那汉那里来听叫唤,一斧一个,排头儿砍将去。可以说明晁盖的态度是很执着的,这就是梁山二代的气质。晁盖他们虽然是强盗,但是盗亦有道。也是当梁山二代构建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幻想乡之后,碎梦者同样出现了。他正是宋江。
宋江作为碎梦者,有一个定义级的事件,就是在上了清风山当强盗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指使花荣、王英等人假冒秦明,杀了平民百姓:
到得城外看时,原来旧有数百人家,却都被火烧做白地,一片瓦砾场上,横七竖八,杀死的男子妇人,不记其数。这个事件太重要了,这十多年,见过太多把宋江饭圈化崇拜的网友,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可以替宋江真正把这个事件圆过去。不管如何旁敲侧击的抠字眼敲边鼓,就是没有。这是作者留下的一张扣底的牌。其对应的,是晁盖上山之后搞抢劫前,还下令不要伤害平民,这种定义级的事件,作家不会乱来的,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下笔。也是在宋江取代晁盖之后,梁山二代的梦也彻底碎了。且必须破碎,否则水浒传本质上就会是不爽文。晁盖的幻想乡,是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
能够在现实世界当上梁山老大的,不会是晁盖这种天真浪漫却无能的好汉,而是宋江这类务实凶狠的枭雄。问题也就来了,作者造梦和破梦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一个伟大的作家,绝不轻视读者的判断力。他们的优秀,就在于能够迷住你,引导着你在书中走过一段路。当你发现走不通时,自己会走回来的,并开始反思。这就是梦的意义所在。只有让你先沉迷于鲁智深所构建的侠客梦中,晁盖所构建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江湖梦中,等到李逵和宋江碎梦之时,给读者带来的阅读冲击力,将会巨大无比。如果作者一开始让宋江、李逵先出场,许多读者是不会沉迷其中的。一个软巴巴的宋江,和一个残暴的李逵,有什么可迷人的?可他们又是真实到必须写下的人物,因为暴力与厚黑,是历史上任何暴力集体,能够成气候的必备元素。反过来说的意思就是:晁盖和鲁智深这样的人物,是成不了事的,他们的梦境必须破碎。
别再尬吹晁盖只劫财不要命了,那些被梁山抢劫的人们恨不能将梁山土匪们剁碎喂狗,并且晁盖治理下的梁山依旧劫杀过路客人做成人肉叉烧包,戴宗就是这么被朱贵一伙麻翻的。祝家庄不过是骂了几句梁山,晁盖盛怒之下就要点兵下山“洗荡”祝家庄,要不是宋江、吴用借钟离老人带路一事放过祝家庄村民,梁山早按照晁盖的决定把祝家庄屠个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