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廷锴1我将父亲两本药书拿来做孔明灯,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

大肥肥文史说 2025-04-07 21:50:36

我生于广东省罗定县龙岩乡。

我乡是穷乡僻壤之处。自 幼父母双亡,家无隔宿之炊。十六岁时,已当家作主,携带幼 弟,勤耕苦种。每年夏季,饥荒淡月,夫妻上山采薪度活。 冬季则出门为人缝衣。终日劳碌,被地主豪绅剥削之下,不 得一饱。

在十八岁时,稍知世务,痛恨满清政府的腐败,触 起我爱国的心情,投考征兵,往省入伍,加入孙中山先生革 命同盟会,由士兵而任职至十九路军总指挥。“一 · 二八”, 日寇侵犯淞沪,率领本军作坚决的抵抗。

迨后,率师入闽, 于一九三三年号召抗日反蒋,参加福建人民政府。革命失败, 逃亡海外,宣传抗日救国工作。

“七 · 七”事变,返国任廿六 集团军总司令。抗战胜利,自动脱离军职,反对内战,组织 中国民主促进会。

一九四八年,中共发出“五一号召”,秘密 入东北解放区,协同筹备新政协。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参 加政府工作。回忆数十年的艰苦,至今始觉愉快。凡我儿孙, 应发挥爱国爱家的精神,为祖国建设而努力,为社会主义实 现而奋斗。

一九五七年秋写于北京

蔡廷锴

我的故乡

在西江南岸,一条支流,名叫泷江(亦称南江)。这泷江极其 迂回曲折,终年淤浅。夏天水涨时,短时间内可以航行浅水电轮。 除此时期外,所有交通运输,就只有狭小的篷船。近年沿江筑有 公路,交通较为便利,再不如从前要坐四五天篷船回乡了。

溯 江而上,有一百二十里远的地方,就是我故乡的县城——罗定。 可是我的故乡离县城,还得走七十里旱道,假若搭船走水道,就 得费两天工夫,现在亦筑有公路,直达故乡了。

由县城南行三十 里,一排高山挡住去路,如果没有两条践踏滑熟的山径——金山 径与牛路径,或许会疑惑是跑到荒无人迹的深山。沿山径,两旁 都是峭壁,蜿蜒曲折约有五里;行尽山径,便豁然开朗,无限的 原野,满是青葱的禾稻或菽麦。除了树林村庄,再不会有阻隔视 线的山岗。

罗镜河、太平河,就在这大原野当中的官渡头汇合成为泷江,奔向东北,横穿一排蛮山,成为奇隘的双喉马埒。

双喉马埒,为乱石河床,水道狭窄曲折而湍急,蛮石当中, 几不知水道。篷船顺流急驶,无法可使稍停,如船夫技术不纯熟, 篷船必为乱石所碎,是以一般行旅,都不敢坐船经此奇险的双喉 马埒。

可是罗镜船夫,却具神妙的驾驶术,当篷船将到双喉马埒, 船夫便请搭客一律卧下,他们便放下船篙换取两块小木桨,站在 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当前,用手向着舵的做着手势。那时篷船 顺流急驶,有如奔马,直奔屹立河中的蛮石,真是间不容发;而 站在船头的船夫,就使出绝技来,不知怎样拨了两桨,篷船就转弯在石前擦过,才度过这奇险的双喉。罗镜船夫的绝技,在别的 地方,我想是很难见到的。

罗镜古为泷水县城,旧城址至今还未湮灭,后来县城迁址, 易名罗定,罗镜则变为一圩场,现属罗定三区,而商店数百,还 算是罗定的繁盛市场。

龙岩双轮角,离罗镜圩东南八里,有潭名帝 瓮,为罗定八景之一,我的家就在这帝瓮附近的村落里。

说到帝瓮,真是使我忘不了。层叠矗立的高山,环成一广阔 幽谷,一条曲折山涧,蜿蜒重山间,宛若一条出洞大白蛇。涧流 至谷的正面,飞跃倾泻而下,如十丈白练,洼而成潭,称帝瓮, 潭水深数丈,清可见底。

瀑布奔腾,幽谷回响,澎湃若海涛,偶 听如雷霆乍惊。潭水左折百余丈为第二瓮,复右折十余丈为第三 瓮,始流出原野,这景致,实为罗定八景之冠,即在粤省,也是 难得的风景。

我曾环游各国,所见风景,诚极华丽,而多为人工 做成,不若帝瓮之天然美使我爱恋。

民二十二年春,日寇侵我 热河,我请缨派健儿北上援热,当日我意想抗日胜利,如能生 还,则退居于帝瓮以让贤路,因而在二、三瓮之中间,正对瀑布,建 一小房,而取己号——贤初的贤字,寓以上述意思,名此小屋为“退避贤庐”。

二十七年秋,因足伤回乡,在此屋疗养,复在瓮侧石壁题“东南一景”四字,以示自己对此故乡风景之满意与留恋。

我 的 家 庭

我曾祖父成贵公娶郑氏太夫人,生我祖父锦源公一人。祖父娶彭氏太夫人,生我父亲及姑母二人。

我父名天明,字晚东,虽然是两代单传,但因家道贫穷,到二十九岁才娶埒口彭氏女为妻, 生我姊弟四人。

家姊乳名大妹,二弟名达锴,三弟为朝错。姑母 嫁水摆许姓。我父母生长农家,从小勤劳,都是很壮健的农夫农 妇,都具有中国农民的苦干精神,插田、割禾、种菽、种麦、种 芋、种薯……农作之外,还须割草斩柴,真是一年到末,没有一 天得空暇,没有一刻不在工作。

我父亲除了力事农作之外,他还学习几种业艺,他自幼学习 了裁缝,自学堪舆及医药。虽然他没有怎样念过书,可是凭他自 己的智慧与努力,终于能研读几本医药和堪舆的书籍,行医于乡 中。虽不能称为名医,但在穷乡僻壤的农村里,已算是难能可贵 了。

他疗治过很多穷苦农民,使他们不至因穷病而牺牲他们唯一 财产与工具——耕牛,所以附近农民对我父很是恭敬,每届年冬 时节,农民们便给他送来不少馈赠的食品。我父既学有几种业艺, 一年中不是忙这样就是忙那样,有着四个孩子的穷家庭,不如是 怎能生活!

在生活重压下的我的父母,每日都是拚着命在工作,除了因 为孩子们的事情,有时会辩论几句之外,什么事都可互相谅解。 父亲的能干,母亲固然敬爱;母亲的刻苦耐劳,父亲也非常体恤, 所以我的家庭很温和。民纪元前二十年三月十九日辰时,我就 诞生在这种简陋而又艰困的农家里。

出 麻 种 痘

民前十四年

六岁时候,我已稍懂人事,那时的事迹,印象最深,到现在 还历历如在目前。

曾祖父葬在帝瓮背狼狗耍附近,曾祖母葬在云沙罗屋侧,祖父葬在文屋背,祖母葬在潮水上侧,又名大捅背。这些坟场离家 很近,清明那天,父亲和堂叔天华、天良等,带着我去扫墓。每 到一所坟场,父亲必对我说:“这是某祖父,那是某祖母,你要记 着。”

当时我正欲知先祖的事迹,遂问父亲:“太公在生时候,是干什么事业?”

父亲似乎为我的说话所刺激,他叹了一口气,才说: “由你太公(我之曾祖)到你阿公(我之祖父),都是耕田掘地的, 长年辛苦,都是探朝无晚(俗语两餐不继的意思)。生时却十分 和平,对叔侄及邻村的人,都十分和蔼,很得乡人敬爱。

到我手 上,也是一样穷,有钱的人家,未到二十岁就早早娶亲,我到二 十九岁才娶你母亲回来,当时仍要向人家贷借三十千钱方能成事。 而今养你们姊妹兄弟,也是很辛苦的,所以你要听话听教。”

我忽 然又想起别的事情,又对父亲说:“阿哥(乡间有称父母为哥嫂的, 大约因为宝养儿女关系)!怎么隔邻人家拜山(扫墓),穿起长衫戴 着红须帽,坐轿坐马来,而我们却要行路呢?明年,阿哥照他们 这样,好吗?”

父亲象讨厌我的多嘴,发怒似地说:“小孩子!不要多 管人家闲事,你不知道,我们是穷家呢!”

我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 发怒。父亲说了两句之后,态度似乎回复和蔼,他对着天华叔和 我说:“你们长大之后,努力去做世界,就可以坐马坐轿来拜山了。”这几句话,我永不会忘记。到现在,还好象是在耳边似的。

到曾祖父坟场,我十分高兴,因为在坟场上可以纵目远观,下 瞰原野,罗镜、太平两支流,横在眼底,如两条白带,村落树林, 星罗棋布,一簇一簇的很是好看。

我指着这些景物问父亲或天华、 天良叔:“这是何村,那是何庄?”

他们便会远远指着告诉我,这是 罗镜,那是太平,这是我们的家,那是外婆的村。后来,每到扫 墓,我总愿意在曾祖父坟场多留一些时间,眺览这广阔的远景。

这天扫墓,大约行有四、五十里,六岁的我,自然跑不得这 么远的路程,由天华叔抱我走了约十里左右路程,黄昏时候,才 回到家里。母亲在家已煮好了晚饭,她见我们回来,便很欢喜很 关切地问我:“肚子饿了没有?”

我见着母亲,便扑到她怀里,撒娇 地说:“肚饿不要紧,我的脚却是走痛了。”母亲马上替我洗身,洗 完身才食晚饭。

跑了几十里路,十分困倦,我很快就熟睡了。可是到半夜醒来, 感觉不大舒服,头在作痛,口在作渴,即起身爬到床头,叫唤母亲:“阿嫂,我要粥水!”

母亲摸摸我身体,她说:“你有点发热,不要吵,好好地睡。”母亲起来给我一碗粥水。第二天早晨,我的头好似给什么箍着,痛得非常厉害,口亦干枯,周身象火烧一般热。

我没有起来,在床上哭。父亲便来抱我,他见我周身发热,便抱 我到光亮处察看我的病状,母亲见父亲抱着我,便说:“大约又诈 娇吧!”

父亲既知医理,平日尤以小儿科最拿手,他知我是真病, 很怪责母亲刚才的说话。他命令似地说:“小孩明明有病,你不关 心,还要乱说。快点抱他回床,不要给风吹着!”

母亲听说我真是病,倒着急起来,赶紧从父亲手里接抱我,立刻放到房里床上。 父亲说我是出麻,即开药方,教家姐拿药方到罗镜买药。

我听说 要饮苦药,很是害怕, 一声不响睡在床上打算。不久家姐买药回 来,母亲立刻拿去煲。 一刻工夫药煲好了,母亲用碗盛上来,要我饮。

我看着这碗又黄又黑又发臭的苦东西,即发急啼哭,咬 着牙齿不肯饮。

父亲见我不愿饮,怒气冲天,大声喝责,母亲则 劝诱着说:“饮过就好了!”

这碗黄黑苦药,终于被威吓强迫饮下 去,这臭苦味的确难受。第三天早晨,我还是发热,周身起着小 红点,连眼也睁不开,心里非常难过,躺在床上只是哭。

父亲见 我这样,很温和地对我说:“虾毛仔(我的乳名)!你是出麻,不要紧的。你不要哭,好好地安睡在床上,过三五天就好了。”

母亲也 是用同样的说话来抚慰我。不多时我又熟睡了。我这样时哭时睡 地躺在床上过了三四天,红的小点渐渐隐去,也不见发热,再过 三四天,已和平常一样,癫病算好了。

可是父亲又说,要替我们 种痘。

三月中旬,有一天,父亲带了一位生客到家里来。生客和父 亲差不多年纪,姓名不知道。

父亲招生客坐下,就叫我和家姐来, 父亲说:“你们今天种痘,大姐先种。”

我听说种痘,莫名其妙,只 站着看那生客,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家姐和堂叔天华。我见 家姐站在母亲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已将衫袖卷到膊上,露出两条 洁白的手臂。

那生客走到家姐面前,执着一张雪白锋利小尖刀,他捉着家姐的手臂,笑微微地说:“不要怕,不会痛的。”他把尖刀 在家姐的臂上乱刺,刺一下,家姐的手就缩一下。

我看见这种情 景,知道不是好玩,便推说小便,溜出门口,向大华山直跑。父 亲发觉我跑开,便着天华叔追出来。

我跑到大华山脚,已筋疲力 竭,才给天华叔追到,他轻轻地把我捉住,一面对我说:“种痘是 不会痛的。如果你不听话,不回去种痘,将来出了天花痘,就会 花面。满面痘皮的人,是多么丑怪,到那时,即使你有钱娶老婆,都不会有人中意你,嫁给你。”

天华叔这样说了一大堆,我虽然有 点怕痘皮,却也不情愿这样就回去。天华叔见我不怎番蛮,便抱 我回来。

他们见天华叔抱我回来,大家都说:“不会痛的,快过来!”

母亲便从天华叔手里接抱着我,也和家姐一样把我的衫袖卷起, 父亲捉着我的手,天华叔捉着我的脚。我虽然吵闹,但也无法挣 脱。尖刀刺到臂上,当时略觉微痛,恍若给大蚁咬着一样。

种完 之后,我仍然不服气,不管什么,一面骂痘师, 一面又飞跑出去。 母亲见我跑去,亦不追赶,她说:“你怎么这样蠢笨,我煲有虾米 粥,阿姐快要食完了,你系精乖的,就快些回来。”

我听说有虾米 粥食,就赶快跑回。当我回到厨房时候,的确,有一煲煮好的虾 米粥,家姐已在取碗装粥。

母亲说:“你们食了虾米粥,明日的痘, 就出得很好了。”

家姐素来疼爱我,她还未先食,见我回来,便笑 微微地问我:“种痘痛不痛?”

我说:“好似大蚁公咬着一样痛。家 姐!你痛不痛?”

她说:“有点痛。”

我们姐弟两个便欢天喜地的一同 食 粥 。

过了两天,我们种的痘发作了。两条手臂上刀尖刺过的地方, 都红肿发痛,身体微微发热。再过三四天,红肿的痘已不觉痛, 只觉发痒,也再没有若何异状,母亲叮嘱不可用手抓破。到了十 天之后,我们的痘已痊愈了。

夏天到时,我终日和隔邻差不多年纪的小孩——黎静火、黄 火仔、黄乌佬等,三五成群,在附近玩水玩泥沙,过日极易。不 久是大暑前后了,家家都准备割禾。

我家耕有两担种田,有一亩田是祖父遗下,但父亲娶母亲时 已典当给人,每年纳利,田仍归自家耕。其余的田,都是向人家 批来的,母亲周年都是五更起床,夜深休息,终日做着苦工,数 十年来如一日,没有一天间断过。

即使在最忙的六月,也不会雇请工人帮做,只有和邻近的邻人互相驳工,你帮我做,我帮你做。 父亲有着兽医、医药、地理、裁缝等业务,虽然有时会帮母亲做田 地工作,但帮的时候也很少,所以我家两担种田的耕植工作,都 是母亲一个人独当。母亲从无推诿怨恨,对父亲很是尊敬,有时也会责怪父亲太过疼爱我们。

她说:“做父亲的对儿女若是疼爱, 是纵骄儿女,最不好的,会耽误儿女的终身。”当母亲这样责怪父 亲时,父亲从不发气,也不会说什么。

我家割禾了,母亲特别纷忙,家姐也无一刻空暇。她虽然还未 到十岁,却已帮着母亲做成人的苦工——插田、割禾、担水、挑禾 草、煮饭……,她都做得来。

那时煮饭工作,就是家姐一个人担任, 我有时也帮烧火煮饭,及做其他轻微工夫。家姐极勤慎,食完早 粥午饭,放下碗又到田间帮母亲割禾,从不偷懒。

我则跟母亲、家 姐到田间去玩水捉田鲤鱼(乡间利用水田养鱼,春间下鱼种,多属 鲤鱼,割禾时已大,有三四两重)。每捉得一尾,都非常高兴。这 些鲤鱼,就是我们最美味的,而且是收割时唯一的菜肴。

回家时 候,我也跟着母亲、家姐挑几束禾草。乡间生活,特别艰苦,虽然终 日苦做,而三餐都是稀粥和芋薯夹着食。即使是富有之家,每日 也只有一餐是饭。

但在春耕及上下两造收割时候,则无论贫富,正午一餐,都是食饭。我家这几天割禾插田,也得饱饭几餐。但是 不几天割插完了,我家又要再捱稀粥了。

但为食饭这件事,我 却给母亲骂一顿。

割插完毕之后,已是立秋,天气转凉,玩水玩泥沙,已感到无 甚兴味,没有得玩,时常会想到食这方面,事实一天三顿稀粥芋 薯,也太不充实,很想母亲煲一次饭来疗饥, 一天盼一天,而母 亲却象是若无其事。

有一天,我的确不能忍受再食这些稀粥芋薯 了,便对母亲说:“阿嫂,隔了这么多日,怎不煲一餐饭给我们食?”

母亲听了,不甚欢喜,而且很生气地说:“呵!你噉排场(俗语阔 绰)!有粥你食,都算好了,你还想食饭!如果食了这些谷,恐怕 连粥都无得你食,到那时就要乞食了!”

我当时见母亲生气,就不 敢再说,只肚里寻思,母亲为什么这样悭,煲一餐饭都不肯呢?

我们这样一餐粥一餐芋薯度日,不久又到八月十五中秋节了。

有钱人家,都忙着挑食品向亲戚故旧送节,大路上一担一担的往 来如梭。我家贫寒,亲戚也非富有,送节自然不象人家大担来小 担往那样阔绰。

可是因为父亲在乡间行医,平日疗治过不少乡人, 因而也收到不少乡人馈赠的鸡鸭和月饼(乡间人情,病者请医生疗治痊愈,在这年的中秋节,必买食物给医生送节,以示感恩谢德,普通是送两盒月饼,有钱的就多送一对鸡或鸭,那就了不得的出色)。我家平添几只鸡鸭和十几盒月饼,我和家姐都很高 兴。

到八月十六,姑母来了。姑母年年在这天必来一次。姑母对 父亲极其亲切,疼爱我如珠如宝,她每次来都带着饼食及别的东 西给我。我也很爱姑母,她来的时候,我总不愿意她回去,有时 我随她到她的家里住十天八天。姑爷对我亦十分亲热。姑爷姑母 还没有孩子,他家虽非富豪,却比我家裕如,常会少少的帮助我 家。

立冬时候,全垌一片金黄色,下造禾又得收割了。母亲要父 亲添购农具,准备割禾。

到开割那天,母亲什么都准备了,她给 我一把镰刀,要我跟着去学割禾。食了早粥,我便跟着母亲、家 姐到田间,这是我第一次学习。

母亲教我用右手执着镰刀柄,用 镰柄的别一枝勾集分散低垂的禾穗,然后用左手把已勾集的禾穗 握着,翻手用镰刀在离泥近处正对成束的禾穗用力一拉,禾穗便 给割断。

这简单的工作, 一学就成功了。割了一日,不觉得怎样 辛苦。母亲见我能够割禾,异常欢喜。到第二天,母亲对我说: “虾毛仔,你能帮我割禾,做完工之后,每日煲一餐饭给你食。”

我 听母亲这样说,欢喜极了,天天都跟着母亲、家姐一同割禾。有 时和家姐比赛,看谁割得快,但家姐比我长三岁,我总是赶不上 她快。这样割了七八天,就割完了。

时间逼着来,割完禾跟着要 种麦,那时用不着我做,只母亲、家姐多忙几天,就将麦种完。

在屋里摆着五六担谷,已经晒干风净的了。但这几担谷不全 是属于自己,大部分还要送给田主老爷,因为我家是佃农呵!

父 亲和母亲秤了几担风净的谷,赶着送去给田主,因为如果送得稍微 迟缓,田主老爷们便会如狼似虎地到来催促。假使今年欠他一石 租,到明年就无田可耕了。所以父母都很怕田主,永不敢欠租, 一种完麦,即刻将晒干风净的谷拣上好的送去,永不敢欠租得罪田主老爷。

麦种了,租送了,但耕牛冬天的草料,也得贮备。乡间住屋狭小,没有贮放禾草的房,贮草的办法,就是架禾草棚。

四周竖 四条石柱或木柱,中央竖一条丈多长的木,在石柱或木柱横上几条 木,排成一个井字,然后把禾草用禾叉叉上去,堆起来象一座小 山,这样就可以保存禾草至相当时间,不至败坏;系牛棚下,它 可以避雨,亦可以自由取食。

架禾草棚时候,最少要两三个人帮 忙。这天必煮糯米饭磨豆腐。帮忙的人,是不用给工钱,只是饮 食。我家人手少,架禾草棚,请二三位乡邻帮忙,很快就架好了。 架好了禾草棚,一年耕种的苦工,算是做完了。

但母亲不给自己 空暇,她与家姐还要去割山草。母亲很是壮健,力能挑司码秤一 百二十斤重,家姐虽然年纪小小,也能挑三十多斤。母亲和家姐 每天都挑百多斤草回来,有时将多余的草,挑到石灰窑铺去卖, 百多斤也换得二、三百钱,这是母亲的打算。

当母亲、家姐上山时候,只我在家里看门及抱达锴弟,我终 日在门口附近与邻家儿童放纸鸢,放孔明灯,有时打拐捶(乡间儿童游戏,以长尺余的木棍为拐捶,四五寸长的为拐指,置拐指 于地,以捶扑之起,击之远,轮流击出,计远近以为胜负)。

那时 虽然过了中秋,但我们正醉心于放孔明灯。有一天,各儿童都没 有找到纸张,我将父亲两本药书拿来做,做好之后,试放,却给火烧掉,十分可惜。

父亲回来,找不到药书,问我是否拿去,我直说拿去做孔明灯给烧了。父亲生气极了,他骂我为何要拿药书 去做孔明灯,他到处在找东西,找到一支竹枝;我见父亲这样恼怒, 十分害怕,但又不能跑开去,遂向父亲认错:“求阿哥恕我一次, 下次不敢。”

父亲愤怒极了,他不以我幼稚无知,即用竹枝打我, 竹枝抽到身上,疼痛异常。父亲一只手捉住我,逃又逃不得,只 有哭喊乱跳,父亲从来未有此次愤怒得这样厉害,竹枝一起一落, 抽得我周身疼痛,那时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有望着母亲 希冀她来解救。

可是母亲并不劝阻父亲,也不来抢救,只看着我 微笑,而且说:“好!好!打得好!”

我真恨极了。后来天良叔才 来劝阻,替我说情,他抢去父亲手执的竹枝,父亲这才恕了我。 是晚我总是哭,连粥也不食。

到第二天早晨,父亲再教训我,他 说:“以后倘若仍不听话听教,要比昨晚打得更厉害。”

打过一次的 我,想起还怕,只得再对父亲认错:“以后不敢如此了。”

寒天到来,我们穷到连棉衣也没有,我只穿着破补双重的三 件单衣,怎能抵御割肉刺骨的北风,只得终日与邻童拾树枝检干草根来烧火堆,烘火取暖。除此之外,我则常常带着火笼(竹织一篮,中置一小瓦盆,盛火炭俗称火笼),搂起前面破衣,将火 笼推入里面,这样就不畏寒冷了。我们穷人家,如果没有这火笼,真不知怎样度过这隆冬寒天!

十二月廿七、八两天,人人都说新年快到了。父亲母亲都很忙, 说是办年货,买了些纸宝香烛回来。

到二十九日,又说副年会猪 (乡间习惯,大家做一个会,平时科谷或科钱,贮放着等到过年 时候则买副猪来分肉,叫做副年会猪,我家每年都做一份年会),父 亲分得四、五斤猪肉回来。

年三十晚说是团年,父亲母亲都十分高 兴,我和家姐更不必说。辛辛苦苦做了一年工,这天是最热闹的了。 父亲到罗镜买了些冬 粉丝回来,母亲则忙着副鸡拜神。

晚餐时, 除了饭之外,还有白切鸡,卤猪肉,煎豆腐,煮粉丝……最特色是冬壕煲猪肉,这一餐菜肴,比平时节日多几倍,算是一年最丰 富的了。我和家姐食得很高兴。

临睡时候,母亲还在做这样做那 样,她拿着红绳穿钱,她说:“你们明早要同你阿哥给我拜年,我 给你们这个‘利事’。但是到天早你们不要乱说话,过年要讲好话, 不得说死说生。”

我听了很欢喜,想着明天过新年,拿“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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