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清是鸭还是霞》是目前小学语文二年级上册中放在“我爱阅读”中的一篇课文。

实际上这是一首绕口令，因为是绕口令，为了突出这种文体的特点，它在内容上并没有多少特别的含义。

不过，目前这首绕口令在内容上，的确有一些令人费解。

我们看看这首绕口令。

它的第一句说的是“天空飘着一片霞”，描述的是天上的景象。

接下来一句，“水上游来一群鸭”，说的是水面上的动态。

然而在之后的两句，便令人费解了：“麻花鸭游进五彩霞”，这是什么意思？

鸭子在水上游，天上是五彩霞，天上与水上，是两个层面，分属于两个互不搭界的空间，怎么会出现“鸭子游进五彩霞”呢？“鸡毛可以飞上天”，但鸭子不能飞上天吧，它不应该游进五彩霞的吧。

下面跟着一句：“五彩霞网住麻花鸭”，这多少还能说的通，可以看成是“天空罩住了水面”，大体能够诗意地说成是“五彩霞网住麻花鸭”。

不过，紧接着，下面的龃龉处又出现了。

“乐坏了鸭，拍碎了霞”这两句，前一句，大体上没有歧义，拟人化地表现鸭子的欢快情绪，但“拍碎了霞”便再次让人难以理解。鸭子在水中游，它怎么能“拍碎”天上的霞呢？

总之，《分不清是鸭还是霞》的文本内容，的确有很多不可思议之处。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找来原文看一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查了一下，《分不清是鸭还是霞》的最早发表之处，是《天津儿童画报》1978年第12期。

《天津儿童画报》在1978年7月份之前，一直叫《红小兵画报》，1978年第8期，改名为《天津儿童画报》。不过，用这个名字，仅出了6期，1979年之后，这份杂志又改名叫《儿童画报》。

这份杂志的前身《红小兵画报》于1971创刊，在同类刊物中还算比较早的。

《红小兵画报》创刊号

文革期间，在成人刊物大幅削减的情况下，少儿刊物，却显得一枝独秀，颇为繁荣。像这种面向儿童、冠名为“红小兵”的刊物，笔者粗略地统计了一下，除了陕西与浙江未出过之外，其它的每个省市都有一份。

有些刊物，名称稍有不同，但本质是一样的。如北京出版的叫《北京儿童》。因为它是由北京出版的，所以，编辑质量较高，登载了一些原创的作品。

从原创度这个维度大致排名一下，《北京儿童》能够排在第一，上海版《红小兵》因为那个时期上海的特殊身份地位，也可圈可点。

最后一期《红小兵画报》

天津出版的这份《红小兵画报》能够排在前三甲的位置，毕竟天津的文化比较发达，为这份杂志写稿的有天津日后的知名作者，如冯骥才、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孙力以及军旅作家韩静霆，包括叶永烈，也曾经为这个杂志提供稿件。

发表在《天津儿童画报》1978年第12期上的课文原文叫《鸭与霞》，全文如下：

公社田里一片霞，（课文：天空飘着一片霞）

水上游来一群鸭。

霞是五彩霞，

鸭是麻花鸭。

麻花鸭游进五彩霞，

五彩霞网住麻花鸭。

乐坏了鸭，

拍碎了霞，（课文：摇碎了霞）

分不清是鸭还是霞。

它发表的版面，类属于游艺版块，换算成今天的说法，就是娱乐板块，一般放在杂志的倒数第三版，主要登载一些智力题、趣味题、谜语等。《鸭与霞》登在这个栏目里，是作为绕口令而存在的，目的是丰富孩子们的业余文化生活。

看看原文，第一句说的是“公社田里一片霞”，带有很鲜明的时代特征，从这一句可以看出，它描写了公社田里“映出了天上的霞”这样的一种特别的情境，然后下面说“水上游来了一群鸭”，这群鸭“游进了田里映照出的五彩霞”中，然后“摇碎了霞”，可以看出，原文的设定还是具有逻辑的自洽性的，它写的内容，就是一群鸭，游进了水田里映照的霞彩中。

另外，这首诗，按原文的设定，还有一种暗喻式的对公社的礼赞之意，比照原文，它显然是把公社比喻成“五彩霞”，而公社里养的鸭，在公社的霞彩中自由翔泳，与公社的霞光融为一体，反映出那个时代带有主调特征的礼赞范式。

《鸭与霞》的作者阮居平是贵州人，我们看一下作者的介绍：

阮居平那一段时期在天津的这份刊物里，颇受到编辑的青睐。在1979年第一期上，杂志已经改名叫《儿童画报》了，阮居平还发表了一篇绕口令《雷与锤》：

《儿童画报》1979年第一期上阮居平的绕口令

作为云贵地区的人，我们也可以看出，“五彩霞”有着带有当地风情特色的专用寓义。

我们非常熟悉的一首歌曲《情深谊长》里就有类似的诗句。这首歌曲曾经收录在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中，具有明确的喻体指向意义。

我们看看歌词：

五彩云霞空中飘，

天上飞来金丝鸟，

红军是咱们的亲兄弟，

长征不怕路途遥。

索玛花儿一朵朵，

红军从咱家乡过……

《鸭与霞》中的五彩霞，也继承了云贵地域的特有形象喻体传统，在绕口令中，把自然景象与人文氛围进行了通感式的喻意打通，使得绕口令中的五彩霞，带着特有的时代指向。

阮居平的一些诗歌，都有着明确的时代印痕。我们再选择一些作品看看：

阮居平的诗歌

阮居平的第一本绕口令集于1979年出版，收入了《鸭与霞》。这时候，它还没有变更发表时的第一句表述方法。

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于1983年6月出版的《绕口令》中也收录了《鸭与霞》，不过把原诗的第一句给修改了，变成了目前课本里的“天空飘着一片霞”。

这可以被认为是将原诗的首句改成目前版本的最重要的一次斧削。

而阮居平1994年10月在贵州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天上七颗星：绕口令集锦》一书中，也收录了《鸭与霞》，首句仅仅将“公社”取消，根据形势的变化，改成了：“村外田里一片霞”。

《天上七颗星：绕口令集锦》中的版本

1988年郑光中主编的《幼儿文学》一书在引用《鸭与霞》的时候，第一句改成“弯弯水田一片霞”，更接近阮居平的原意。

在《中国儿歌当代卷》里，则将第一句改成了：“池塘里面一片霞”，也基本保留了阮居平原作的构思。

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12年10月《绕口令：最新版》里首两句则改成了：

水中映着彩霞，

水面游着花鸭。

这算是比较大的修改了，也是让句式服从内涵，保证了绕口令内蕴上的符合常理。

而《鸭与霞》广为传播，是因为各种普通话教材，对它青睐有加，把它作为教材收录到书中，从而加速了《鸭与霞》的内容传播。

这为《鸭与霞》进入教材奠定了基础。

但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于1983年6月出版的《绕口令》改写的版本，占了上风，把作者一直坚守着的“倒映在水里的霞”的立意给颠覆了。

2020年7月，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出版的“语文课本作家作品系列”之一《分不清是鸭还是霞》竟然大跌眼镜地沿用了初版时原文的句式，依然让“公社”原汁原味地出场。

可以看出，在作者主体意识介入的版本中，都强调了“五彩霞”是“水田里”的倒影，也只有这样的设定，才能让这首绕口令的内在逻辑无可挑剔。

因此，目前的课本里选入的阮居平的版本，并不一定符合作者的原意，至少在常理的自洽性上会造成难以理解的困惑。

这个版本改动较大，但较合理

为解决这样的困厄，最大程度地接受作者的原意与构思是一个可取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