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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是最受年轻人青睐的旅游打卡地。这座繁华靓丽城市的B面是,65岁及以上人口占居民总数超过20%,早已跨入“超老龄社会”。高寿的老人们会逐渐失去听力,甚至失聪,只能孤独地待在家中消磨时光。还有些社区里的老人,长期开着电视或刷短视频,制造出巨大噪音被邻居投诉,遭遇警察频繁上门,沦为都市怪人。
听力衰退,老在坚尼地城
“马太,系我啊,珊姑娘,我喺你门口喇。”9月7号下午,李美珊和社工同事如往常一样,到坚尼地城明爱社区中心附近的公屋走访。
李美珊是社会服务机构明爱青少年及社区服务辖下单位明爱莫张瑞勤社区中心的社会工作者,服务这片社区20多年了,大家都亲切地叫她“珊姑娘”。
转了一趟电梯,又爬了3层楼梯,就到了此番要探望的马太家门口。大门紧锁,李美珊一边敲防盗门一边朝屋里喊,无人应答。就在一行人以为要无功而返时,屋内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好似母鸡咯咯叫的动感铃声。
图 | 香港西环邨,明爱社工珊姑娘在听障长者家门口
音乐隔着铁闸门闹了近1分钟,屋内,一头花白短发的马太终于慢慢出现在视野里。
马太已经80多岁,眼神和行动都略显迟缓。在这套约40平方米的屋子里,她度过了半辈子。屋内格局紧凑,门后,厨房与卫生间挤在一起,再往里是一间兼做卧室与客厅、餐厅的主房,最里面的阳台,是整个房间的阳光入口。阳台外,便是静谧忙碌着的坚尼地城。
坚尼地城位于香港中西区西端。按照香港政府出版的《2022年按区议会分区划分的人口及住户统计数字》,在香港18区中,中西区以月入中位数42300港币位列全港最富区。
在内地,年轻人活跃的社交平台上,坚尼地城这个地名自带港式风情。从坚尼地城站C口出来,弯弯绕绕走到一处篮球场,是火遍全网的拍照打卡圣地。
镜头略过篮球场边缘的绿色铁丝网,能捕捉到高耸的住宅楼间夹着的一条狭长公路,公路尽头跃起一片玻璃般的海面。短短的这段公路上,仿佛从港式老电影里驶出来的叮叮车,夕阳下排队等候的红色的士,车道两侧则是上世纪的建筑,以及或繁体或英文的广告招牌,还有不声不语赶路的行人,一个镜头,就聚集了诸多港式风情的元素。
殊不知,一张张定格的城市景观中,住宅楼内,住着一批在坚尼地城老去的长者。他们日复一日从窗口观看坚尼地城,无声地在这个街区里迎来送往。
图 | 坚尼地城的老人
李美珊拿她熟悉的西环邨举例。西环邨是香港著名的公共屋邨之一,紧靠坚尼地城,1958年落成后一直使用至今,单户面积30至50平米不等。“整个小区现在住了1000多人,其中65岁及以上的长者400多人。他们很多从年轻时就住在这,大部分已经居住三四十年甚至更久。”
马太就是其中之一。她在这社区过了大半生,养了两个儿子。前些年诊断出来有些脑退化,她便和迟迟未婚的大儿子同住,方便互相照顾。至今,她还自认有照料孩子的母亲责任在身。
平日里,大儿子外出工作时,马太独自在家。她无人陪伴,也不会用智能手机,加上屋内拥挤,做饭、吃饭之外,一天中最主要的活动就是睡觉。除了一些日常杂物,房间中占据最大空间的家具是床,马太和大儿子各睡一张,还有一张掉漆的上下铺摆在当中。这间屋子里最多的时候住过5个大人,那时候,他那毕业于香港名校的小儿子还在这里住。为小儿子结婚,屋内曾隔起来一间“房中房”,就是如今摆放马太大儿子睡床的地方。
“你啱啱係咪又训着咗啊?”李美珊问马太是不是刚刚又睡着了,马太高声答是,李美珊也跟着加大嗓门,同时放慢语速让对方好接收一些。和很多年至迟暮的老人一样,马太的耳朵也不好用了,随着听力衰退,她对人说话的声音也异常响亮。
图 | 明爱社工和腾讯义工家访老人
临近中秋,又赶上久久公益节,李美珊和腾讯的义工们带了点小礼物,带着小红花抱枕、月饼和水果,一起到西环邨探访。马太很中意其中的香水梨,夸梨子够大够靓,可以切一半给儿子吃。
显然,马太的家居环境和生活模式,不太符合游客对坚尼地城附近居民生活的想象。
同为熟悉香港社区养老状况的明爱社工,李美珊的同事Deep(陆嘉辉)对此解释,香港老人的生活特点跟内地明显不同,比如年迈父母是否与子女合住,“很多香港老人喜欢自己住,或者单独两个老人一起,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两老户’,这背后与香港人均居住空间狭小有关,也与崇尚独立边界的社会文化有关,并不一定是经济条件不好或者子女不孝顺。”
在坚尼地城旁老去的马太,是香港老龄化趋势的一个缩影。根据2021年人口普查结果,香港独居老人和两老同住人口超过30万,预计相关的人群数量还会继续增加。香港大学“香港智龄生活调查2021”显示,香港黄金一代(45岁及以上)人群中,近五成倾向选择居家养安老服务,同时约有一成想选择长者服务式住宅,愿意选择院舍式养老院的不到5%。
图 | 西环邨居住现状
60多年前,香港的城市空间尚未拓展到西环地区。为了吸引市中心普通居民搬到西环,腾出城中土地,并在这里进行新的居住理念尝试,政府房屋建设委员会请建筑师们使用了当时领先的设计以吸引特定人群。西环邨楼栋依天然山体斜坡而上,依山伴海地势高,同时建筑间以电梯和平台串连,并限制不同栋电梯的开放楼层,好为居民保留更多公共区域,私人空间上则有当时公屋少有的独立厨厕,在公屋中有其特殊优越性。
大半个世纪以来,马太的很多邻居都搬走了,也有移民的,她和家人始终住在这里。房间的装修停留在上世纪没有变过,这些年屋内增添的重要物品是家人的一些照片,小儿子大学毕业、结婚、生子,一家人从两代到三代,孙子从婴孩到少年,从香港到各地旅游。实体相框摆不下,又增添了一个十寸的电子屏,滚动播放儿孙的美好瞬间,提醒她家人的爱常在身边。
如果不是年纪大了,行走不便,加上视觉和听觉都日渐衰微,马太也想出去看看。
也有更孤独的老人。马太隔壁的老人身体要差一些,用她的话来说便是“成日水肿,戴个氧气罩”,日常起居由一个菲佣照顾。
Deep听闻,有老人靠看视频度日,“以前不会上网,成日盯电视,一直盯到电视台没有节目看,会上网后就在YouTube上看,凌晨2点都不睡。”
“原来只是听不见,不是脑不好”
马太对电子产品兴趣不大,她仍用老年机,“落街行多几步咪更开心”,在她看来,出门多走几步,哪怕什么都不买也很开心。
逛街和闲聊,是她的最大爱好。马太跟“珊姑娘”的相识过程,全靠老人家主动“八卦”。最初,李美珊只是去走访马太隔壁的独居女长者,也就是那位需要菲佣照顾的邻居。然而马太这人热心肠,性子还急,见社工上门,邻居吸氧说不上话,菲佣语言不畅,她便主动凑上去给社工补充情报,一来二回成了熟人。
李美珊和同事在明爱莫张瑞勤社区中心一共服务6000多人。尽管已经服务20多年,是西环邨的熟面孔,但要她做到家家户户个个认识也不大现实。马太社交的优势除了主动,还在于体力好,她住在西环邨五栋之一的西苑台高层,电梯不直达,她出门要先爬三层楼梯再转中苑台搭电梯。这样的情况下,要是一楼平台有什么社区活动,谁要喊她去转转,她一般不会推却。
遗憾的是,这位80来岁的老太太折腾一趟,到了活动现场,现场的音响一放,她身上的汗都没干,就又两眼放空茫茫然。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说什么。类似的场景重复得多了,马太逐渐认同家人的看法:她年纪大了,脑不好了。
“听力障碍是一件非常隐形的事。年长者如果眼睛看不见,他们本人或者家人很自然会去看眼科,配眼镜、做手术都不在话下。但如果是老人听不见,很容易被忽视,或者把原因归结到其他方面。”李美珊坦承,她真正意识到这一点还没多久。
听不见的世界,蛰伏着很多普通人难以察觉的危机。数年前,紧邻西环邨的另一个公屋项目观龙楼曾突发大火。火警钟声大作,居民纷纷外逃,一位女性听障者仍等电梯准备去上班。直到有其他住户用手语通知她,她才跟随其他人逃生,而这时火灾已经发生两小时。如果不及时干预长者们日渐衰微的听觉,也有几率酝酿出意外。
去年年底,香港明爱开始与香港腾讯基金会及香港大学言语及听觉诊所合作,针对居住于中西区的长者和从事高噪音工作的基层劳动年长人士展开专项公益行动。该项目为先导计划,为居住于中西区长者和从事高嘈音工作的基层劳动年长人士提供听觉检查、医疗专业评估、助听器捐赠服务,及早预防和治疗听力问题。腾讯天籁实验室是腾讯会议旗下顶尖的音视通信和处理研发团队,把在腾讯会议打磨熟练的天籁音频AI技术,用来为听障人士进行听力测试评估,并把技术方案提供给助听器厂商。
图 | 明爱社工为老人介绍天籁inside助听器
具体而言,检测到存在听觉问题的老年人,将被转介到香港大学言语及听觉诊所进行医疗专业评估。被评估听觉受损者,将安排试戴助听器,义工还会提供为期一年的定期跟进服务,以了解其配戴助听器的情况及困难。约50位义工由听力学家进行培训,培训内容包括耳机的清洁方法、安全音调的调整,以避免对听力造成损害等。
李美珊是明爱方面的项目负责人。在她发掘的首批受益者中,有一位曾被报警投诉的西环邨阿公。
公屋隔音差,这位阿公却总喜欢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大,超高分贝穿墙,逼得楼上楼下邻居不得不拨打有关部门的投诉电话投诉。“他喜欢看电视新闻,调小声不接受,不调小声警察上门,都以为是人上了年纪性格变古怪。”李美珊说。
在项目的帮助下,阿公成功戴上了助听器,此后他看电视不需要再开大声,也再没有邻居投诉过。李美珊还记得,老人试戴助听器时做听力测验,老人的女儿小声念出三个数字,老人全都准确复述出来。他女儿一下激动大喊,“原来我爸只是听不见,不是脑不好!”
不过,听力不好确实会影响老人大脑能力。华东师范大学康复科学系教师、言语与听觉科学博士赵航曾对媒体分享听力障碍的风险:它不仅是导致老人抑郁、焦虑等心理问题的风险因素,而且与认知下降高度相关,还会降低老人的平衡性和避险能力,增加老人跌倒、被后方来车撞倒的概率等。
马太也参与了项目。李美珊上门探访时,马太已经获赠天籁inside助听器一个多月,通过社工的前期辅导,甚少使用科技产品的她也能独立使用。
戴上助听器后,马太发生了一些改变。她说话的音量降了下来,也比此前更加乐意主动跟人聊天了。像是得了宝物,马太舍不得用助听器,大部分时间都会把助听器收起来。李美珊给她做了个小测验,问马太知不知道自己几岁了,她果然答错,以为自己不到75岁。
李美珊赶紧嘱咐她:“记住喽,你平时跟人说话就把助听器戴上。在家没事也可以试着多戴戴,声音听清楚,对脑好一些,老是听不清,大脑刺激少,人就变糊涂了。”
图 | 戴着天籁inside助听器的老人
行至晚年,重新参与社会
相比生活中听不见,香港长者更害怕被忽视。
在“天籁行动”香港项目里,无论是助人的明爱会员和社区居民,还是受助的听力障碍者、听损者,都积极地想让人看到自己的存在。
好姐是西环长者摄影组的成员之一,正在筹划拍一个天籁inside助听器的教学视频。视频主要展示如何使用助听器,好姐打算拍好后传到网上,方便有需要的听障老人及其家人观看。
好姐年轻时一直是家庭主妇,69岁前基本没上过班。除了操持家务,好姐感受到自己的社会价值的时刻,更多是帮邻居照看孩子。好姐本人和邻里亲朋,都认可她在看娃方面很有能力,但夸奖也仅此而已。等到年老之后,体力日渐衰微,她感觉这个优点仿佛也消失了。
不过,69岁这年,她在社工们组织的社区摄影组学会了拍照和剪辑视频,“包括她自己在内,所有人突然发现她其实很有能力,不仅自己懂得拍,还知道怎么在镜头前表达,非常能紧跟潮流。”Deep说,好姐还曾受邀进学校分享这些知识,他说好姐可谓是从“power”(有力)到“lost power”(失力),再到“power again”(重获新力),并且这新力光彩夺目,不仅让她自己从中感受到人生价值,也让其他人刮目相看。
在李美珊看来,好姐的故事里也有女性和中老年港人的价值观,即去参与社会,不仅实现自我价值,也改变自己与家庭的关系,“一个带孩子的家庭主妇,和一个能去给人上课的女性,哪怕是她家里人,同她的关系也会不同。”
Deep解释,他们在做“社区发展”工作时,重要的目标之一,是鼓励居民参与影响他们生活的议题,促进建立一个充满活力和可持续的社区。
回到香港的天籁行动,社工们在初筛和后续支持听障老人时,总会跟踪并整理老人使用体验,反馈到腾讯基金会,帮助项目和产品继续优化,也帮助老者们更好地融入社会。
香港腾讯基金会Harry,是香港侧项目负责人,也参加了久久公益节的探访活动。和老人们交流中,他发现,项目不到一年,就已经在社工帮助下获得不少项目下一步优化方向的提示。有些老人害怕耳机掉了,有些老人戴的助听器音量上限不够。他们还发现,如果没有家庭成员支持,一些老人可能不太会用助听器。除此之外,借助于香港大学的合作,在做听障筛查评估的过程中,项目也会帮助老人进行认知评估,并辅助相应的转诊和社会连接。
事实上,“天籁行动”早在2020年便已经发起,通过开放腾讯会议背后的天籁AI技术帮助听障人群解决“听不清”的难题。2022年,天籁实验室率先携手国内助听器厂商智听科技行联合研发,推出挚听(腾讯天籁inside)助听器公益助老款。
9月12日,腾讯还对外公布了完整覆盖测听、验配、助听服务的一站式助听解决方案,可兼容适配各类安卓手机与蓝牙耳机。据悉,该方案已经应用在多款国产助听器上,包括RIC式、颈挂式、耳机式等。数据表明,在六大关键指标上,天籁inside助听器都已经达到甚至部分指标超过了动辄上万元的进口助听器水平,助听的普适化时代正越来越近。
“我们之前已经在广东韶关等内地城市试点,形成了很多分析报告,但是香港地区的社会文化环境尤其特殊性,老人和项目的情况也不同。”Harry说。团队会不断实验,不断调优,不断地去适配,在关爱听障老人的过程中,每个环节都必不可少,每个环节也比想象的复杂,需要科技与人文的双重加持。
老年人群体越来越庞大,让这个公益项目显得十分紧迫。特区政府统计处预计,2046年,香港65岁以上长者在总人口占比将上升至36%,意味着每3名港人中就有1名老人。内地的情况也类似,截至2023年底,我国65周岁及以上老年人口21676万人,已占总人口的15.4%,这一数字随着深度老龄化社会的到来将会暴涨。
图 | 手写助听器使用说明
李美珊跟同事在走访时看到,有长者用工工整整地手写了助听器的使用说明,也有人得知家中老人要配助听器,陪同诊察,跟着社工学习设备使用。她感慨,其实很多时候,子女对老人、老人对自己的关心都需要切入点。
图 | 老人见到社工来访,精神很好
最让李美珊感动的是一位99岁的老人,住在西环邨,也佩戴了天籁inside助听器。李美珊原本并未回访这位老人,而是由其他社工负责。那天,她恰好路过老人家。远远听到走廊传来李美珊的声音,原本坐在屋内最深处吹风的他,一下从沙发起身,非要走到门口和李美珊问候一句才行。
“那么远,他一下就知道是我。很好的精神,这在以前不敢想。”李美珊姑娘说。(苏静)
*应讲述者要求,文中人物信息有模糊。
(摘编自微信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