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我把电动车刹停在物理楼西侧的小门。后视镜里晃动着三个影子:穿洞洞鞋的蘑菇头男生在翻垃圾桶,红头发女生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还有个穿格子衫的眼镜男正用额头反复轻撞自动贩卖机。
这是我给这座实验室送快递的第三年。夜班老陈说这里藏着三种注定失败的研究生,就像他老家腌不好的三种酸菜——要么没压紧石头,要么没封严坛口,还有的干脆用错了盐巴。

标本A:燃烧的纸箱
蘑菇头男生每天要收五个包裹,却从没拆开过任何一个。那些印着英文的纸盒在他工位上摞成危楼,像极了老家祠堂里无人认领的骨灰坛。有次我见他蹲在消防通道撕纸箱,火光照亮他手机屏幕上的游戏界面,快递单在铁桶里蜷缩成灰。
"小哥,你说这些文献算学术垃圾吗?"他忽然抬头,眼镜片上跳动着橙红的火苗。我捏紧口袋里女儿不及格的试卷,想起班主任说过的话:"有些书拆封了才是自己的。"
上周暴雨夜,他的七个包裹在快递站泡成了纸糊。我打电话时听见游戏音效炸响:"没事,反正PDF都能下载。"雨水顺着雨披流进眼睛,我突然看清那些永远原封不动的纸箱,多像他导师桌上积灰的样刊。

标本B:旋转的咖啡
红头发女生的包裹永远装着不同产地的咖啡豆。她工位摆着六台滴滤壶,标签上写着"哥伦比亚-数据模拟""云南保山-文献综述"。深夜实验室常听见她崩溃的尖叫,接着是摔杯子的脆响——像极了夜市里赌气砸酒瓶的醉汉。
有次我撞见她往咖啡渣里倒数据表:"反正都是提神,不如一起泡了!"打印纸在褐色液体里舒展,渐渐显出一串被晕染的公式。三个月前她开始往包裹单上抄写快递员名字,上周却把我错认成食堂大叔。今天看到她蹲在台阶上揪头发,脚边咖啡渍画出的圆圈,像极了老家人用箩筐筛麦子漏下的怪圈。

标本C:永恒的纸箱
眼镜男的快递永远是个巴掌大的黑盒子,每周三准时出现。他签收时总要调整三次角度才肯接笔,仿佛在完成某种神秘仪式。工位角落堆着四十七个同款盒子,用塑封袋包得像博物馆藏品。
中秋夜发现他在撬自动贩卖机,硬币在月光下叮当作响:"差三篇顶刊才能毕业..."他额头的红印让我想起屠宰场待宰的猪。第二天看见他颤抖着拆开第四十八个黑盒,里面躺着枚刻有期刊LOGO的U盘——和他电脑里存着的七百个文档毫无区别。
标本展览馆
今早路过公告栏,蘑菇头的退学通知和红头发的休学申请并排贴着。眼镜男还在签收第四十九个黑盒子,这次他用了五分钟调整包裹的摆放角度。
老陈说得没错,有些酸菜注定腌不好。就像我女儿永远学不会解方程,却在美术课上画出了会飞的洗衣机。暮色里我数着今天要送的快递,三个寄给蘑菇头的包裹静静躺在角落,发件人栏印着他导师的名字——而收件地址已经变成了西南某个小县城。
昨夜送完最后一单,看见红头发女生在实验楼顶晾衣服。她把咖啡滤纸挂在晾衣绳上,夜风里飘荡的白色圆片,多像老家晒场上被遗忘的糯米饼。或许等太阳升起时,那些晕染的公式会变成谁也看不懂的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