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有一部未完成的自传体小说《正红旗下》。小说的主人公“我”就是老舍本人,清末正红旗的一个旗人。“我”和“我”的家人、姻亲、朋友、生活中的相识……构成了清末底层社会的完整构图。
老舍的大姐也嫁到了一户旗人家里。公公、婆婆、丈夫就是当时典型的旗人。真的是好吃懒作到了一定的程度,令人不耻。举个例子。书里有一段描写大姐婆婆的:大姐的婆婆口口声声地说:父亲是子爵,丈夫是佐领,儿子是骁骑校。这都不假;可是,她的箱子底儿上并没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有她的胖脸为证,她爱吃。这并不是说,她有钱才要吃好的。不!没钱,她会以子爵女儿、佐领太太的名义去赊。她不但自己爱赊,而且颇看不起不敢赊,不喜欢赊的亲友。虽然没有明说,她大概可是这么想:不赊东西,白作旗人!
话剧《正红旗下》
我说她“爱”吃,而没说她“讲究”吃。她只爱吃鸡鸭鱼肉,而不会欣赏什么山珍海味。不过,她可也有讲究的一面:到十冬腊月,她要买两条丰台暖洞子生产的碧绿的、尖上还带着一点黄花的王瓜,摆在关公面前;到春夏之交,她要买些用小蒲包装着的,头一批成熟的十三陵大樱桃,陈列在供桌上。这些,可只是为显示她的气派与排场。当她真想吃的时候,她会买些冒充樱桃的“山豆子”,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既便宜又过瘾。不管怎么说吧,她经常拉下亏空,而且是债多了不愁,满不在乎。对债主子们,她的眼瞪得特别圆,特别大;嗓音也特别洪亮,激昂慷慨地交代:“听着!我是子爵的女儿,佐领的太太,娘家婆家都有铁杆儿庄稼!俸银俸米到时候就放下来,欠了日子欠不了钱,你着什么急呢!”
老舍
这几句豪迈有力的话语,不难令人想起二百多年前清兵入关时候的威凤,因而往往足以把债主子打退四十里。不幸,有时候这些话并没有发生预期的效果,她也会瞪着眼笑那么一两下,叫债主子吓一大跳;她的笑,说实话,并不比哭更体面一些。她的刚柔相济,令人啼笑皆非。旗人的生计在清末已经很成问题。小说里“我”的父亲是骑兵,家里靠俸银俸米过日子。早先也有旗地,有房子,但早都被祖上卖了换成了烧鸭子。小说里有个福海二哥,也是在旗的骑兵,可以领俸银俸米。但是福海二哥自己去学了手艺,会做油漆活计,可以靠自己劳动挣钱。“我”出生后,父亲虽然老来得子很开心,但也很为儿子的将来发愁,不知生计在何处。“我”的二姐在和父亲闲聊的时候,都在为小弟弟的将来想出路。怕补不上实缺,领不了银米。读书考科举又没钱供给。二姐说可以让小弟弟像福海二哥一样学手艺。但为人老实本份的父亲却并不赞成,认为旗人能不学手艺还是别学。旗人的生计问题其实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已注定。清初入关,八旗人口少,发放银米,有旗地可以耕种,生计不是问题。但是八旗人口是会增加的,可旗里的官职兵额又是有限的,旗地也不会增长,于是就有了生计问题。问题是又不许旗人自谋生路。旗人本身又生活逐渐趋向于奢华。
雍正时期,雍正就曾经跟官员说过当时八旗旗人生活状况,大致就是:武备废弛,慕文职而不能苦心向学。奢侈成为一种积习,衣服用器争夸靡丽。沉湎梨园,遨游博肆,不念从前积累之维艰,不顾向后日用之难继。八旗兵是清朝的国家根本,雍正就告诫过旗人:“量入为出,谋百年之生计”。雍正是严厉禁止旗人分外享乐。不许斗鸡走狗,喝酒唱戏,并且是以变卖家产钱粮来维持享乐。雍正其实还是很照顾旗人的,给了更多优惠政策。比如额外发放婚丧嫁娶的银子。小说里“我”的大姐嫁了一个骁骑校,骁骑校结婚在雍正年间政府会额外发给十两银子办婚事,骁骑校死了政府会发给二十两银子办丧事。“我”的父亲是马甲,也会按等给发银子,比骁骑校低。但这种补贴不是长久之计。
雍正也适当增加了八旗的兵额,限制典卖旗地,用了各种方法,为八旗的旗人生计操碎了心。费了雍正很多心思的是,雍正搞了一个八旗井田,从孟子那儿学的。雍正下令拨京南霸州、永清、固安、新城等县的官田二百多顷,用来设立井田。
在京城八旗之内,挑选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没有产业的旗人去耕种。每户授田一百亩为私田,另每家要负担十二亩半为公田。这样八户的公田加起来就有一百亩。私田在外,公田在内。另外每户还有十二亩半用来盖房屋,作场圃。房子都是政府盖好了给各家按人口发放。其实连耕种用的农具、耕牛、种子,都是政府给钱买的,每户会给五十两银子。收获以后,公田的收成交公,私田的收成归入各户自己。
雍正五年的时候,雍正就说过,让那些没产业、游手好闲、依亲靠友的旗人,必须去井田耕种。甚至到了雍正晚年,还想着把井田区扩大到黑龙江、宁古塔这些地方去,让旗人去耕种。但可惜的是,这事还没有实行,雍正就驾崩了。之后乾隆又把井田改成了屯田,不愿意耕种的就允许他们撤回京中原籍了。其实雍正不死也没用,他阻止不了旗人的腐化。
沅汰,《沅汰博物馆指南》主编,历史作家主要作品:《龙凤传奇》、《南北乱世之三国霸业》、《高澄传》、《情探泰陵》、《胤禛二十七年》,中国古代《古国迷踪》系列,《博物馆青铜器名称汉字解读》系列、《汉字》字形释义、《青铜铭文里的西周史》、《晋国霸业》、《梦回春秋》、《春秋人物故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