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大舅家的强子哥娶媳妇了,新娘叫秀兰,是二十里外李庄的。
强子哥三十岁才攒够钱盖了三间房,置办了这门亲事。
院子里挂着红布条,风一吹就响,鞭炮炸得满地红纸屑。几个老太太咂着嘴说:“强子这小子总算有个家了。”
强子哥那天早上起来有点咳嗽,大舅娘瞧见了,皱着眉说:“强子,你咋了?今天是大日子,别扫兴。”
强子哥揉揉鼻子,说:“没事,着凉了,晚上喝点酒就好了。”
大舅娘翻箱倒柜找出一盒药片,塞给他:“吃点感冒药。”强子哥也没多想,干咽了两片,拍拍胸脯说没事。
婚礼上热热闹闹,拜堂时,秀兰低着头,脸上蒙着红盖头,露出一双白净的手,村里人夸她长得俊,像城里来的。
晚上,闹洞房的人来了,都是村里的光棍汉,带头的是二麻子,满脸麻点,嗓门大。
他拎着个搪瓷缸子,里面装满烧刀子,嚷嚷着:“强子,今天你不喝个痛快,兄弟们不放你去洞房!”
强子哥推了几下,说头晕,可二麻子哪管这个,硬灌下去一缸子,旁边的人拍着手喊:“喝!喝!再来一缸!”
秀兰坐在炕沿上,攥着衣角,低声劝了句:“别喝了。”没人理她。
村里闹洞房就这样,新郎不喝醉不算完。强子哥被灌了四五缸,脸红得厉害,汗淌了一脖子,最后瘫在炕上。
二麻子还笑:“这就怂了?再来一缸!”大舅娘看不下去,骂了句:“行了,别闹过头!”
可二麻子摆手:“大喜日子,图个乐子,越闹日子越旺啊?”闹到半夜,人才散了。
第二天天没亮,院里就炸开了。
大舅娘一声嚎,把全村人都吵醒了:“强子没了!我的儿啊!”
我裹着棉袄跑过去一看,强子哥直挺挺地躺在炕上,脸青得吓人,嘴角挂着白沫,身上那件红袄歪歪斜斜地敞着。
秀兰缩在炕角,抱着膝盖,吓得话都说不全:“我……我昨晚睡着了……早上起来就这样了……”
大舅扑过去,抱着强子哥哭得喘不上气,嘴里念叨:“咋回事啊?昨天还好好的!”
村里人围了一圈,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没一会儿,二麻子的娘跑来说:“这事儿不对,肯定是新娘子克的!她命硬,吸了强子的阳气!”
这话一出,没半天就传遍了村子。有人说秀兰八字带煞,克夫相,天生扫把星。
还有人说昨晚秀兰劝强子别喝,那就是心虚,怕露底。
大舅娘本来就信这些,眼睛一瞪,指着秀兰骂:“你个丧门星!害了我儿!”秀兰吓得跪在地上,哭着说:“不是我,我没干啥!”没人信她。
第二天,李庄的人来了,把秀兰接走了。
她走的时候,低着头,披着件棉袄,背上背个包袱,眼泪淌了一路。
大舅娘站在门口,朝她背影啐了口唾沫:“滚远点,别再害人!”
没几天,谣言更邪乎了。有人说秀兰嫁过来那天,院里的鸡死了两只,肯定是她带来的邪气。还有人编排,她娘家早知道她命硬,才急着嫁出去。
大舅娘信了这些,天天烧纸骂秀兰,逢人就说:“我儿死得冤,都是那扫把星害的!”
我听不下去,跟母亲说:“强子哥是感冒吃了头孢,又喝了酒死的,跟秀兰有啥关系?要找应该找二麻子!不该灌那么多酒!”
母亲叹气,低声说:“别说了,村里人就信这个,谁跟你讲理?别去引火上身!”
秀兰回了李庄,日子更不好过。她娘家人嫌她丢脸,怕晦气,连饭都不让她上桌,赶她住村东头的破屋。
村里人指指点点,说她是“活寡妇”,谁娶谁倒霉。
秀兰才二十六岁,长得俊又有手艺,可从那以后,没人敢提亲。听说她后来病了一场,瘦得像竹竿,头发都白了一半。
村里人说那是因为秀兰没有阳气吸收了,所以身子才不好。
有一回,我去镇上赶集,远远看见秀兰挑着担子卖草鞋。
我走过去,想说啥,她抬头看我一眼,赶紧扭过脸,像怕我认出她。
那一刻,我心里堵得慌,想起那天闹洞房,二麻子灌酒的嚎声,还有秀兰哭着喊冤的样子。
明明是场意外,却毁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