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学:《〈红楼梦〉人物新论》

古代小说研究 2024-08-13 07:16:03

《红楼梦人物新论》,陈国学著,云南人民出版社2024年8月版。

内容简介

该书是《红楼梦里的人事奥秘与启迪》的修订版,保留了原书大部分内容。原书是对《红楼梦》主要人物的一次重新评价,主要针对二十世纪偏颇的人物论观点进行全面纠正,不从特定的政治态度和意识形态建构的立场出发看问题,而只着眼于从有序社会中平实的人事相处的常识来论述人物。先对与贾宝玉关系最密切的人物进行评说,如贾宝玉的贴身大丫鬟中的袭人与晴雯、参与理家的王熙凤与薛宝钗、探春等人、贾宝玉的父母与祖母,并对她们进行了比较,得出一些有启示性的结论,对一些争议问题给予评判。对贾宝玉则着重讨论其“正邪二赋”的特点,在与薛蟠进行比对的基础上,认为他继承了传统文化的部分优秀精神,如对处于弱势者仁慈为怀、对家庭和社交礼节的遵守等。

以往的红楼人物论往往有蔑弃伦常、无视中国文化重视亲情的言论,是二十世纪大半段的中国人决定抛弃传统的结果,本书最大特点就是回归可珍视的传统,并侧重人事经验的分析,对贾宝玉则侧重进行思想性的探讨,因为他是作者思想的体现者,与前面人事经验的探讨可谓合相得益彰。

该书在原书基础上主要增加了对贾府三春、青年奴婢形象和出入佛门的青年女性形象的分析,并改为现名。该书行文既有学术性,又比较通俗易懂,适合红学爱好者及普通古典文学爱好者阅读。

目  录

序言:20世纪红学人物论的检讨

第一章 宝、晴、袭之间的三角恋

第一节 袭人的上位经过

第二节 晴雯:风流灵巧为何招人怨

第三节 睛、袭命运比较的启示

第四节 宝、睛、袭三人的关系

第二章 管理者的境界:钗、风、探、尤连环论

第一节 钗、凤比较

第二节 探春论

第三节 尤氏其人及与王熙凤、贾惜春的龃龉

第三章 三个表姐妹:钗、黛、云与贾宝玉

第一节 林黛玉之“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与“聪明灵秀”

第二节 钗、黛的攻防与和好

第三节 外人不知黛玉的好

第四节 史湘云论

第四章 贾政、王夫人正论

第一节 贾宝玉说“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是指向母亲王夫人吗?

第二节 王夫人的为人:不是家庭矛盾的挑起者,而是一个不乏善良、公正的人

第三节 王夫人的两宗罪?

——金钏儿、晴雯被逐事件与贾宝玉的教育问题

第四节 王夫人与贾宝玉、林黛玉的爱情婚姻悲剧

第五节 王夫人的矛盾性格及全面公正地看待所谓统治阶级人物

第六节 贾政论

第五章 大家态度论贾母

第一节 诗礼传家德为本

第二节 宽松的心态分析

第三节 对宝、黛爱情的态度

第四节 贾母对家族的良好影响

第六章 正邢二赋宝玉论

——贾宝玉的“混沌形象”与传统文化的关系

第一节  贾宝玉的”混沌形象“

第二节 从贾宝玉与薛蟠的比较谈起

——兼论贾宝玉性格的养成与环境的关系

第三节 “正邪二赋”宝玉论

第四节  结合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的孝文化传统看贾宝玉的结局

第七章 贾府三春

第一节 贾元春论:皇家排场,落寞心情

第二节 追求道德完善的悲剧:贾迎春论

第三节 冷眼旁观、遁入空门的惜春

第八章 《红楼梦》中人文关怀下的出入佛门的青年女性形象

第一节 妙玉

第二节 智能、芳官、藕官、蕊官等人

第三节 小 结

第九章 《红楼梦》中的青年奴婢群像

第一节 平儿论:从名字的含义说开去

第二节 鸳鸯论

第三节 紫鹃论

附录:《红楼梦》的人物观和人物描写手法与传统思想观念的关系

一、《红楼梦》非常重视人物的才气与灵秀

二、《红楼梦》的人物观对传统道观念的超越

三、《红楼梦》重情的人物观在思想史和文学史上的意义

四、《红楼梦》的人物描写手法的渊源与其文化底蕴

序言:20 世纪红学人物论的检讨

清官难断家务事,此《红楼梦》之所以为梦魇也。更何况有研究者不根据文本去研究,而是从字缝里读出不存在的内容来,乃至将其与政治斗争联系起来。

今天,我们可以就家事谈家事,即就一般的人情事理谈《红楼梦》。虽然如此,我所谈《红楼梦》,仍为我之《红楼梦》。吾人之眼界心胸,固有不能全面者。《红楼梦》为天书,我辈凡人,不敢妄言我即为全有道理。红学的最高境界应该是难得糊涂,而吾辈却强作解人,自说自话。所以,我之理解《红楼梦》,一定有偏颇,不过与古人时人商榷而已!

朱一玄《红楼梦人物谱》

一、《红楼梦》人物论的转向与走向理性

这是一个走向理性的时代。所谓走向理性时代,亦可谓“后革命时代”。在这个时代,革命的硝烟已经散去,新保守主义从 20 世纪 90 年代兴起。

随着社会走向日益稳定,往昔火 药味甚浓的种种社会理论渐渐退潮,国家政治强调和谐,国人也渐渐注意到往 昔被全盘摒弃的传统文化、伦理道德有其一定的价值。而国家要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也需要借助文化的繁荣与复兴,需要把自己传统中有价值的部分继承下 来,发扬光大。

在这样的时代变迁中,评价《红楼梦》人物的标准与 20 世纪前大半段有 了很大不同。如果说 20 世纪前大半段的《红楼梦》人物论(以下简称“红楼人物论”)的基本指向是颂扬“反封建”人物、批判封建家长与卫道士的话,那么从那以来,红楼人物论中可以说有一个理性化的趋势,它是中国社会生活 摆脱了为狂热的政治斗争左右之后要求回归秩序而日趋正常化、理性化,从而在红楼人物论上的反映。

理性派红学(如果这一称谓能为学界接受的话)的特 点是充分重视《红楼梦》中所谓的“封建家长”“封建卫道士”的值得肯定的一面,在社会心理上来说顺应了时代发展重建秩序与规范的要求,尽量避免将红楼主要人物,特别是荣国府人物做全盘否定或全盘肯定的处理,而不是客观地评价他们的优缺点,这是对极左思潮干扰下的红学的一个全面纠偏,是着眼于改良、延续而非灭绝其中反映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因子的态度。

在此背景下,可以对《红楼梦》中的人物有一个系统的、新的认识与评价,展开一系列 新的红楼人物论。理性派红学不仅有具体的人物分析,而且可以说有自己的整体认识。

《红楼梦人物百家言丛书》之《红楼男性》

例如,以许山河、李之鼎为代表的论者总结了政治斗争给红学带来的危机、使红学沦为政治斗争的工具,从而对关于《红楼梦》主题为“反封建”及相应的红 楼人物看法提出了质疑[1]。周五纯认为《红楼梦》主题“反封建说”自相矛盾、漏洞百出,认为《红楼梦》研究更多是从文化学、美学、人才学等角度切入[2]。

这些观点对理性派红学具有指导意义。具体来看,理性派红学对《红楼梦》中所谓的几对矛盾形象都有新的阐释与评价。如对贾政夫妇与贾宝玉,贾穗、李庆之等人指出“作者在创作意图中, 贾政原不失有其可取的人品”,对其严格管教贾宝玉做出了合理的辩解与肯定[3]。

或者认为贾政的封建家长、正统观念是作者否定的,但他严厉教子、反对荒废 是可以肯定的,而贾宝玉在可以肯定的方面外,作为一个一事无成的多余人是要否定的[4]。贝京等人从母爱角度论王夫人的形象,抛弃了认为她凶残的简 单化看法[5]。

这些见解不从政治斗争的戴高帽特点出发,而切合 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普通人的心理实际,可谓切中肯綮。同样,对薛宝钗与林黛玉这一组人物,以吕启祥、黄锦秋为代表的论者也侧重为前者辩诬,并指出后者的不足[6] ,打破了以前片面否定薛宝钗、肯定林黛玉的单一思想,展现了丰富多 样的视角与研究方法。

特别是王海洋曾以人格心理学为分析方法,指出钗、黛区别仅从道德历史着眼是不够的,还可以从人格、心理、生理、气质入手进行分析,其行为并非全出于虚伪[7]。

这样的见解摆脱了红楼人物论只着眼道德品 质、阶级属性的简单化暗礁,可以说是科学的文艺学探讨。对于袭人与晴雯,论者也对以前一边倒地批判前者、肯定后者的片面看法有所纠正。杜奋嘉还以马斯洛的塔状心理需求理论对贾母进行全方位的分析,认为她形象丰满、光华 四射、丰姿绰约,与李国文一样对其形象加以肯定,这与以前称其为地主阶级 虚伪的老太太的评价大不一样[8]。

《红楼人三十种解读》

以上观点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摆脱了政治红学的单一、狭隘的评价人物标准,从比较平实的角度出发看文学作品中的人物,有些还能以心理学、文艺心理学为指导进行人物评价,这是时代走向正轨与理性之后红学研究日益繁荣的表现。

二、正视作者的忏悔心态

在红学研究中,笔者主张重视作者的忏悔心态。所谓忏悔心态,是指作者曹雪芹在写作之际对往日少年时不理家事、不关心自己的前途,只知道逍遥度日的忏悔,以及从关心家计前途出发的关于为人处世、治家理家的道理的重新重视。

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秦可卿与秦钟这两位姓秦的人物的早逝都在贾宝 玉心中引起不小的情绪波动,但作者却都安排他们有一段规谏。秦可卿规谏凤姐早为贾府做长远打算(第十三回),虽然不是针对贾宝玉而言,但可以看得 出作者对家族命运的关怀心态;而秦钟则对宝玉说:“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第十六回)

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

更值得注意的是:也许是受到薛宝钗的教导和熏陶,连林黛玉也渐渐关心 贾府的人事和生计,规劝起贾宝玉来。

黛玉和宝玉二人站在花下,遥遥盼望。黛玉便说道:“你家三丫头倒是个乖人。虽然叫他管些事,也倒一步不肯多走;差不多的人,就早作起威福来了。”宝玉道:“你不知道呢:你病着时,他干了几件事,这园子也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根草也不能了。又蠲了几件事,单拿我和凤姐姐做筏子。最是心里有算计的人,岂止乖呢!”

黛玉道:“要这样才好。咱们家也太花费了 ! 我虽不管事,心里每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俭省,必致后手不接。”贾宝玉听了付之一笑,道:“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人的。”黛玉听了,转身就往厅上寻宝钗说笑去了[9]。(第六十二回)

我们看到,林黛玉似乎对贾宝玉这种得过且过、不计后事的态度开始反 感,并规劝起贾宝玉来。

黛玉说:“果然改得好。再不必乱改了,快去干正经事罢。刚才太太打发人叫你,说明儿一早过大舅母那边去呢。你二姐姐已有了人家求准了,所以叫你们过去呢。”宝玉忙道:“何必如此忙?我身上也不大好,明儿还未必能去呢。”黛玉道:“又来了,我劝你把脾气改改罢。一年大,二年小……”(第七十八回)

第七十一回贾宝玉有一段著名的表示他得过且过、不计后事的处世态度的名言:“我能够和姊妹们过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什么后事不后事。”作者描写他受到了众人的攻击。

《红楼梦女性人物形象鉴赏》

李纨等都笑道:“这可又是胡说。就算你是个没出息的,终老在这里,难道他姊妹们都不出门的?”尤氏笑道:“怨不得人都说他是假长了一个胎子,究竟是个又傻又呆的。”宝玉笑道:“人事莫定,知道谁死谁活。倘或我在今日明日,今年明年死了,也算是遂心一辈子了。”众人不等说完,便说:“可是又疯了,别和他说话才好。若和他说话,不是呆话就是疯话。”

喜鸾因笑道:“二哥哥,你别这样说,等这里姐姐们果然都出了阁,横竖老太太、太太也寂寞,我来和你作伴儿。”李纨、尤氏等都笑道:“姑娘也别说呆话,难道你是不出门的?这话哄谁。”说的喜鸾低了头。

这里喜鸾的低头,表示现场唯一迎合贾宝玉的人也被常理折服了,贾宝玉 也无话可说。贾宝玉是个“不听劝”的,但作者为什么执着地描写这种别人对他的劝?

《红楼梦的多重意蕴与佛道教关系探析》

这应该是写作之时的“晚年贾宝玉”──也就是作者的真正心态:忏悔并提醒读者,就像作者为何写晴雯和林黛玉不会做人,那应该是因为晚年的作者明白了为人处世之道后清楚地追忆生命中这两个女子悲剧的原因,以及想起当年自己只知道爱护她们,甚至宠溺她们,却不懂得规劝她们收敛锋芒──试想当时他自己都听不进规劝,何况劝别人?──因此他要明白交代黛、晴悲剧一半由她们自己的性格所致,以告诫有同样性情的女孩儿。

当然,对于迫害女孩儿的罪魁祸首,作者也要加以声讨。但是这个罪魁祸首却不是某个人或某阶层的人,而是一种文化。悲天悯人的曹雪芹认为每个人都是可怜的,试想连贾环、赵姨娘之流贾宝玉都不愿计较,何况他人?《红楼梦》既然是反思文化之作,就不会把锋芒对准哪一个人或阶层。当我们正视了作者的忏悔心态,红楼人物论才会更加公正而不偏颇。

三、本书的“立场”

在红学史上,除了清代评点家涂瀛的《红楼梦论赞》和现代以来数不清的红楼人物论文,王昆仑先生的《红楼梦人物论》是论述红楼人物的第一专著,可以说在红学界至今再没有这样行文流畅精彩,而且全面而深刻地论述红楼 人物的好书出现。

但是今天看来,其中很多思想观点毕竟带有那个时代的特点和痕迹,尤其是对所谓“统治阶级”的批判态度。红楼人物论需要与时俱进,需要有适合我们这个时代的道德标准的新的 “红楼梦人物论”。很遗憾,至今还没有出现这样的著作。

当然,也有很多有新意的好书。笔者所见,周五纯先生有《红楼梦人物新论》[10]一书,倒是反映了很多新时期的特点与思考,也激发了笔者的一些想法。

《红楼梦人物新论》

不过时间又过去了 二十几年,中国文化复兴的进展与态势更加明显,这些应该在红学研究中反映出来。还有一本著作值得一提,那就是宗春启先生的《反看〈红楼梦〉》[11], 虽然该书拨乱反正有些过头,认为贾宝玉完全是作者树立的反面典型,不过该书反映了随着时代的进展,中国人在日益走上正常的生活轨道的情形下,对于奋发上进人生的一种肯定,宗春启先生在这样的情况下来看贾宝玉,难免会觉得他真是个不可效仿的对象。

于是对曹雪芹在《西江月》二首中对贾宝玉诸如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的否定给予了完全的认同。

《西江月》二首在红学史上曾经被彻底理解为对贾宝玉的正话反说,到现在则又完全颠倒过来,反映了红学随历史发展而发展的变化。

不过对于宗春启先生的这个看法,笔者不能完全赞同。宗先生认为《红 楼梦》不是歌颂青春与爱情的,已经与一般读者的体会相去甚远,也与作者在第一回宣布的“将儿女之真情发泄一二”的创作宗旨不符;对贾宝玉的看法更是过于看重他“乖僻邪谬”的部分,这已经违背了作者借贾雨村之口对他属于“正邪两赋”人物的评价,依此,则将走向视《红楼梦》为“淫书”“毒草”的论调的另一端。

《反看红楼梦》

事实上,该书对贾宝玉的多情差不多给予了全面的否定,不无矫枉过正的嫌疑,也就降低了《红楼梦》千古不可磨灭的价值,对于贾宝玉的“意淫”也没有把握准其体贴女孩儿的要点,甚至过于强调了这种“意 淫”中欲望蠢动的成分。

就作者所举的贾宝玉的几个“意淫”对象而言,他对于薛宝钗、晴雯、秦可卿、妙玉基本上都是亲近而不亵渎,这岂不是非常值得赞美?而对林黛玉则因为青梅竹马而又性情相投,有时候说出一点太过亲近的话,正是爱情的表现。

作者的妙处正在于写出了一个少年虽感情已有定向,却因婚事未定并有机会接触众多青春女性而不免多所设想,但他始终没有走出那 越礼滥情的一步,真就是真,而且美的了。

宗先生提醒读者要反看《红楼梦》,我们要注意应该反看的是哪一点。过 去一般论者认为作者批评贾宝玉的话都应该反看,问题是《红楼梦》如果完 全是把贾宝玉树立为反面典型的话,完全没有必要遮遮掩掩、深藏其意,相反,恰恰是这种张扬真情──尤其是少男少女之情的著作在清代还是颇为出格的。

如果认为作者完全就是批判贾宝玉而作《红楼梦》,则未免将第一回通过 空空道人之口揭示的该书“大旨不过谈情”的宗旨忽略了。在对贾宝玉的评价上,还是涂瀛说得好:

《红楼梦论赞》

性情嗜好之不同,如其面焉。不能强巢许为功名,犹巢许不能强尧舜为隐逸也。但能各宝其宝、各玉其玉,斯不负耳。

然世俗之见,往往以经济文章为真宝玉,而以风花雪月为假宝玉,岂知经济文章,不本于性情,由此便生出许多不可问不可耐之事,转不若风花雪月,任其本色,犹得保其不凋不凿之天。

然此风花雪月之情,可为知者道,难与俗人言,故不得不仍世俗之见,而以经济文章属之真,以风花雪月属之假。意其初必有一人如甄宝玉者,与贾宝玉缔交,其性情嗜好大抵相同,而其后为经济文章所染,将本来面目一朝改尽,做出许多不可问不可耐之事,而世且艳之羡之,其为风花雪月者乃时时为人指摘,用为口实。

贾宝玉伤之,故将真事隐去,借假语村言演出此书,为自己解嘲,而亦兼哭其友也。故写贾宝玉种种越人,而于断制处从无褒语,盖自谦也。写甄宝玉初用贬词,嫌其与己同;后用褒语,明其与己异也。然则作书之意,断可识已。而世人乃谓讥贾宝玉而作。夫贾宝玉在所讥矣,而乃费如许狮子搏象力,为斯人撰一开天辟地绝无仅有之文,使斯人亦为开天辟地绝无仅有之人,是讥之实以寿之也。其孰不求讥于字?吾以知《红楼梦》之作,宝玉自况也。

这一大段文字之所以全文引用,是因为它已经很好地阐释了作者对贾宝玉的态度。

今人处在社会日益稳定、回归秩序的时代,就完全否定贾宝玉风花雪月的情种面貌,未免又走过头了。

《红楼人物》

由此可见,红楼人物论之难为,要做到既领会原著意旨,又超越时代局限,难!回头来说,虽然贾雨村认为的贾宝玉一类人物之正只在于“其聪明灵秀在 万万人之上”,但书中贾宝玉亦不乏道德上的正面价值。

总之,如何能对红楼人物做一番符合我们这个时代心理又恰如其分的评价,笔者希望能结合这个时代道德重建的要求,对其中的一些重大问题进行全面的再论述。我们不希望从特定的政治态度和意识形态建构的立场出发看问题,而只着眼于平实的人事相处的常识来论述人物。

周中明认为:“在对《红楼梦》人物形象的认知和评价上亟须树立四个新观念,其中之一就是摒弃小说单一的扁形人物观,认同曹雪芹‘爱而知其恶’ 的多面的圆形人物观,还要破除机械的阶级论,确认人物形象的典型性远远大 于阶级性的观念。”[12]

这与笔者的想法不谋而合。而涉及《红楼梦》与传统文化的关系方面,李庆之则说:“诚然,中国传统的儒教所倡导的‘忠恕’‘孝 悌’‘礼义廉耻’‘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立德,立功, 立言’等人生训条,固然有为封建统治阶级用来压制和麻痹人民的一面,但同 时也有对抗和消除一切社会丑恶现象、保证社会正常运转和确立正当人生价值 的一面。”[13]

笔者认为,曹氏之所以没有让叛逆的贾宝玉失去理性的自控而与父亲势不两立,也没有把他写成有如西门庆那样的“极端个性解放者”,正是对礼教文化后一面的肯定。曹氏的这种态度无疑是正确的,与我们今天对待人类文化遗产的“扬弃”态度不谋而合。

《红楼梦人物立体论》

后  记

2009年进入云南民族大学工作以来,我一直在上“明清小说研究”这门课。这门课逼着我思考、查资料、整理思路,尤其是《红楼梦》这部分,让我受益匪浅,我一边上课,一边陆陆续续地写出相关的内容。

所谓教学相长,我非常感谢所有认真听讲的同学和安排我上这门课的和勇老师。该部分内容曾以《红楼梦中的人事奥秘与启示》为书名于2015年在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后来,我又开始上“红楼梦研究”这门选修课,对《红楼梦》的感受更深了,又增写了部分章节,合成现在全书的内容。由于前书实际上就是一本人物论,增加的章节也是探讨其他较次要的人物形象的特点,故改为现在的名字。

《红楼梦里的人事奥秘与启迪:走向理性时代的红楼梦人物论》,陈国学著,云南人民出版社2015年3月版。

写作这本书,事实上也见证了一个社会日益脱离原来的偏激而走向理性、客观与公正,因此它的出版也要感谢整个社会,并借此机会让我们祝福我们的国家。同时我要将本书献给我亲爱的妈妈和全家人!

本书对《红楼梦》人物的思考评价必定有其狭隘之处,恳请各位红学师友不吝赐教,诚望阅读本书的读者多提宝贵意见与建议。

陈国学

2024年仲夏

作者简介

陈国学,南开大学中国古代文学博士,云南民族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兼任中国红楼梦学会、中国水浒学会、金瓶梅研究会、云南省国学研究会理事。1997年以来,发表中国古代小说和中国古代文化研究论文40余篇,出版专著《〈红楼梦〉的多重意蕴与佛道教关系探析》等4部。目前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小说戏曲、中国古代文化与当代文化振兴,兼写影视评论。

注释:

[1] 许山河:《评“政治学派”红学》,载《海南师范学院学报》1991 年第 4 期;李之鼎:《运动后的红学》,载《海南师范学院学报》2007 年第 11 期。

[2] 周五纯:《关于〈红楼梦〉人物研究的思考》,载《烟台大学学报》1996 年第 3 期。

[3] 贾穗:《一个被曲解的人物──贾政》,载《海南师范学院学报》1993 年第 2 期。

[4] 李庆之:《哲学思辨下的客观反映──对贾政、宝玉父子矛盾的新解析》,载《红楼梦学 刊》2007 年第1辑。

[5] 贝京:《痴心慈母写尽矣──也论王夫人》,载《红楼梦学刊》2009 年第 4 辑

[6] 《冷香寒彻骨 雪里埋金簪──谈谈薛宝钗的自我修养》,见黄锦秋《一个自恋女子的悲 剧──林黛玉人生悲剧原因新探》,载《学术交流》1993 年第 5 辑。

[7] 王海洋:《薛宝钗人格心理内涵论》,载《红楼梦学刊》1994 年第 3 辑。

[8] 杜奋嘉:《一个塔状的心理需求多层系统──论〈红楼梦〉的贾母形象》,载《广西师范大学学报》1995 年第 4 期。

[9] 本书所有《红楼梦》引文出自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1 年版《红楼梦》。遵照原著,不再 一一注明。

[10] 周五纯:《红楼梦人物新论》,三秦出版社 1997 年版。

[11] 宗春启:《反看〈红楼梦〉》,同心出版社 2009 年版。

[12] 周中明:《人物研究亟须树立四个新观念》,载《红楼梦学刊》2004 年第 1 辑。

[13] 李庆之:《哲学思辨下的客观反映——对贾政、宝玉父子矛盾的新解析》,载《红楼梦 学刊》2007 年第 11 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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