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台湾的“发源地”,这座岛上最古老的城市正在通过强调其多元文化的过去来庆祝其400周年。(本文为BBC文章,请大家批判阅读)
1624年,一支破败的船队,由荷兰东印度公司(Dutch East India Company)拥有,抵达中国海岸附近的一座森林覆盖的岛屿。这些荷兰商人试图与中国明朝进行贸易,但未能攻占葡萄牙的澳门。他们退守到一座未开发的岛屿,在一个长长的沙洲上建立了基地,并建造了一座堡垒,命名为热兰遮城(Fort Zeelandia)。他们将定居地称为大员(Tayouan),即台湾(Taiwan)。荷兰人与讲南岛语(Austronesian language)的本地西拉雅人(Siraya)进行贸易,这种语言与现代的马来语(Malay)、塔加洛语(Tagalog)和毛利语(Māori)更为接近,而非现代汉语官话。一些学者认为“台湾”一词本身具有土著根源,源自西拉雅语中的“tavo-an”,意为“聚会地”。
今年是热兰遮城和由此发展起来的台南市建城400周年。在台湾最古老的城市台南,庆祝活动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台南400周年庆典从1月的台湾灯会(Taiwan Lantern Festival)开始,并将持续到12月,旨在探索台南用多种语言讲述的众多故事。活动以“台南,你的归属”(“Tainan, Where You Belong”)为口号,全年举行音乐会、展览和公众庆祝活动,突显这座城市如何作为多种文化的熔炉不断发展。
荷兰人建造热兰遮城四百年后,它依然屹立在台南(图片来源:Alamy)
如今,体验台南的最佳方式就是在其狭窄的街道上漫步,感受其文化多样性。台南以台湾的发源地和文化摇篮自豪,并且比其他台湾城市更能保留其根源。相比台北或台南的近邻高雄——这些城市高耸的摩天大楼似乎在向未来延伸——台南更像是过去与现在的交汇点。新的高楼与古老的纪念碑和缠绕的老巷争夺空间。周末,街道上充斥着鞭炮声和庙会游行的喧闹声:这座城市拥有台湾最多的佛教和道教寺庙。
热兰遮城仍然屹立在台南的安平区。游客们在现代台湾的诞生地四处游览,拍摄缠绕着巨型榕树根的古老砖墙照片。旁边的开台天后宫(Kaitai Tianhou temple)供奉海神妈祖(Mazu)。这座建于1668年的庙宇是岛上最古老的妈祖庙。庙内,游客们继续着古老的传统,掷出月形木块,向神灵请示商业事务、家庭问题和爱情纠葛。庙外的小摊贩卖虾饼、炸红薯球和台南地方特色“棺材板”(kuann-tshâ-pang,即炸面包内填海鲜酱),这体现了台南作为台湾街头美食之都的美誉。在街道的另一边,老年居民坐在塑料椅上,在阴凉处用台语(Taiwanese)聊天,这种源自福建(Fujian)移民所讲的原始闽南语的方言,在岛上的其他地方已被官话所取代。
在荷兰人到来之前,台湾的人口主要由文化和语言多样的原住民群体组成。1636年,荷兰人在现代台南建立了台湾第一所学校,课程用西拉雅语授课。1661年,传教士丹尼尔·格拉维斯(Daniel Gravius)将《马太福音》(The Gospel of Matthew)翻译成西拉雅语并出版。一年后,明朝叛将郑成功(Koxinga)攻占热兰遮城,驱逐了荷兰人,开启了从中国的移民潮。第一波中国移民主要由讲闽南语的福建人组成。二十年后,当台湾被清朝统治,台南成为新台湾府的首府,其他群体也陆续抵达,包括大量客家(Hakka)社区。台湾在清朝统治下持续了两个世纪,直到1895年被割让给日本。日本统治一直持续到二战结束,日语成为岛上的通用语言。今天在台湾,还有一些老年人更习惯于说日语而非官话。
在这段漫长而复杂的历史中,原住民语言被逐渐边缘化。包括西拉雅语在内的一些语言几乎完全消失。然而,台湾的文化和语言多样性面临进一步的威胁。1949年,在中国内战中战败后,蒋介石的国民党(Nationalists)撤退到台湾。为了巩固统治,国民党实施戒严法,并宣布官话(Mandarin)为国语,尽管当时在台湾几乎没人会说官话。然而,近四十年来,国民党竭力将文化和语言多样的台湾人转变为认同中国、讲官话的单一文化群体。
台南的传统民俗庙宇比台湾其他任何城市都多(图片来源:Will Buckingham)
戒严法于1987年结束后,台湾开始重新发现其多元文化和多语言的身份。在台南及台湾南部的其他地方,这些官话政策受到的执行力度较弱,反抗也更坚定。因此,台语仍然是这座城市身份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对多语言和多文化承诺的标志,台南400周年的官方网站用台语、西拉雅语和客家话迎接访客。
为了了解台南如何重新发现这种文化多样性,我来到台南市中心的孔庙,与庙宇文化基金会的负责人卓博士(Tsio̍h Bo̍k-bîn)交谈。当我们坐在红墙飞檐的宽敞大厅里时,卓博士解释了台湾文化是如何由连续的殖民浪潮所构建的。卓博士指出,即使是这座看似典型中式的庙宇,也是一个混合体。它采用了荷兰的建筑技术建造,并由日本人重建和修复。“孔庙是一个复合体,是一幅拼接的画卷,”他说。“它完整记录了台湾的殖民历史。”
除了在庙宇的工作外,卓博士还致力于复兴台语。“我认为我们需要强烈而明确地表达台湾人的身份,”他说。“语言是自我表达的标志。台湾社会正朝着语言平等的愿景迈进。不仅是台语,还有客家话和原住民语言。我们希望社会能将这些语言视为平等的。”
但也存在挑战。在台湾几十年的戒严时期,官话是岛上的标准语言。尽管台语现在在台湾各地的学校重新教授,但很少有年轻人能流利地讲台语。一个致力于扭转这一趋势的人是YouTuber和安平本地人邱卡莹(Chiu Ka-éng),她以阿佑(Ayo)之名而闻名。阿佑的YouTube频道《台南妹仔教你讲台语》(Tâi-lâm muē-ákàu líkóng Tâi-gí),因其高能量的演绎、复古的视觉效果和语言研究而受到欢迎。
台南的许多地方,如神农街,可以追溯到清朝时期(图片来源:Alamy)
“世界上有超过7000种语言,但它们正在逐渐消失,”阿佑通过Zoom告诉我。“我担心在我有生之年,我的母语会消失。语言与地方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语言有一种特定的感觉,如果你改变了语言,这种感觉就会消失。”对阿佑来说,这使得台南400周年庆典成为一个“共同想象这个地方如何形成的机会”。这是一个探讨“我们希望未来100年或400年会是什么样子”的机会。
除了台语,台南还在进行另一种语言的复兴:西拉雅语。复兴运动由西拉雅原住民乌玛·塔拉万(Uma Talavan)和她的丈夫埃德加·马卡普里(Edgar Macapli)领导。三十年前,这对夫妇偶然发现了格拉维斯的《马太福音》翻译。自那时起,他们致力于将西拉雅语作为一种活语言进行复兴。当我在新化区的一家咖啡馆与他们见面时,他们带来了一堆新出版的西拉雅语教材,我们讨论了在沉寂了一个多世纪后,西拉雅语现在又被重新使用,并在台南的20多所学校教授。
这种复兴也是对台湾更深层历史的提醒,一个可以追溯数千年的历史。“建筑物可能有400年历史,”塔拉万说。“但这片土地并不是400年的。对我们的人民来说,我们的历史,我们的生活……我总是说这是400年以上。”
我问塔拉万对语言复兴的期望是什么。“未来,”她说,“我们希望西拉雅语能从幼儿园一直使用到大学。”我告诉她出于好奇,我已经开始学习这种语言。塔拉万笑了。“也许你也能成为西拉雅语老师,”她说。
台南可能正在庆祝建市 400 周年,但台湾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数千年前(图片来源:Alamy)
在台南度过400年(或“400年以上”),人们会意识到台湾是一个有多重根源的地方——一个语言和文化复杂交织的画卷。今年的庆祝活动提醒我们,身份不需要简单或单一,而在复杂中蕴藏着力量和丰富性。
正如卓博士在我骑车从孔庙回家前对我所说:“我们台湾人并不那么纯粹。我们是一个混合社会。我们应该为此感到自豪,并开始向人们讲述这种混合的历史和故事。也许这样我们可以与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