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中华街

中华民族的历史也是一部移民史。有人烟的地方就有中国人，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中华文化。不仅在欧洲、美洲有大量华人华侨，在大洋洲甚至非洲都有中国人的身影。

至于中国的周边国家更是华人华侨聚居之地。我们熟知的南洋华侨即是一例。在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文莱、菲律宾等国，华人华侨都在商业等各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成为海外华人的骄傲。

在海外华人中，有一个群体不为人熟知。那就是韩国华侨。韩国华侨90%以上的祖籍是山东。故而当地人说：“韩国华侨是山东同胞独占天下。”另外河北籍占3.5%，东北籍占2%，此外还有广东籍和湖北籍为数极少。

为何山东人占了韩国华侨的大多数，是因为山东与韩国隔海相望吗？他们移民朝鲜半岛的历史是怎样的？在韩国经历了什么？本文将为您揭开那段尘封的历史。

华人向朝鲜半岛的移民史，可分为古代、近代、现代三个阶段。

我们逐步来梳理一下。

自古以来，中原与朝鲜半岛的人就往来密切。

从地图上可以看出，无论从东北陆路进入朝鲜，还是从山东半岛出海进入朝鲜半岛，都可谓方便。

在朝鲜人的历史里，古代朝鲜是由檀君建立的。后来周武王克商，箕子率领众多商朝遗民进入朝鲜半岛，建立了箕子朝鲜，檀君则退隐到阿斯达山，成了山神。檀君据传说活了1908岁。

檀君建立古朝鲜国的神话，是13世纪高丽国僧人一然在其《三国遗事》里撰写的。这相当于中国的南宋时期。而在此之前的史籍里，无论中国还是朝鲜，都鲜有关于檀君的记载。《三国遗事》中撰写的檀君故事，假托是中国古籍《魏书》记载的，但《魏书》中并无檀君的记载。

从以上可知，关于檀君建立古朝鲜国的故事是在南宋时期开始出现的。檀君的有无在朝鲜史学界也没有定论，有人认为是神话，荒诞不经，不足信；有人认为他正好反映了朝鲜原始社会时期的基本情况。但总体上，“檀君”在朝鲜和韩国史学界都有其地位，认为是朝鲜的开篇。

每一个民族都有其创世神话，朝鲜也不例外，因此，“檀君”作为朝鲜民族的创世神话也无不可。但真正进入信史的则是“箕子朝鲜”。

商朝灭亡后，商纣王的叔叔因不愿臣服周朝，率领众多遗民迁徙到朝鲜，建立了箕子朝鲜。可以说，这是中原王朝向朝鲜半岛移民的肇端。

朝鲜箕子墓

自此后，中原王朝与朝鲜半岛的人往来不绝。春秋战国时期，与朝鲜半岛紧邻的燕国、赵国，隔海相望的齐国等人，因为躲避战争或经营贸易，与朝鲜半岛的人往来成为一种经常的事。

待至秦朝，由于徭役繁重，山东、河北、辽宁一带的老百姓有很多逃居到朝鲜半岛的。尤其是秦末农民大起义后，中原大地上战火纷飞，逃亡到朝鲜半岛的人更多。《史记》中记载：

陈胜等起，天下叛秦，燕、齐、赵民避地朝鲜数万口。

秦朝时人口比较少，数万口进入朝鲜半岛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汉朝初年，燕王卢绾谋反，失败后逃到匈奴，他的部下有一个叫卫满的人逃到朝鲜，称王建立了卫满朝鲜。当时有很多“燕、齐亡命者”跟随他进入朝鲜。为了发展朝鲜的工商业，到卫满传位给他的孙子时，从汉地进入朝鲜的人也很多。当时三韩之一的辰韩是中国移民集中之地。

汉武帝征讨卫氏朝鲜时，由于作战不顺，一些散逸的士兵归化到朝鲜。其后因为战争、灾害等各种因素，进入朝鲜半岛的中国人亦复不少。唐宋时代，由于海外贸易的发展，中原商人进入朝鲜半岛经营贸易，由于这些商人有利于中朝两国的贸易，因此颇受欢迎，很多人留在了朝鲜。

元朝时，作为孔子后裔的孔昭，以翰林学士的身份跟随大长公主嫁至高丽，他的家人也一同随他前往，孔昭居住在汉城附近的水原，在此建立阙里祠，讲授儒学，产生了广泛影响。孔姓随之在朝鲜半岛居留下来，繁衍生息600多年，至今韩国华侨中的孔子后裔已经是第86代。

明清时代，因为战争等原因仍然有不少中国人前往朝鲜半岛，在当地留居下来，成为朝鲜的一份子。

从以上叙述可知，中国与朝鲜半岛的往来可以说源远流长，伴随中华文明的发展史一路走来。

不夸张地说，朝鲜半岛与中原王朝的历史可以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亲戚关系。

待至近代，中国移民进入朝鲜则有了比较详细的记载。

1882年夏天，也即朝鲜王朝高宗十九年，韩国爆发了“壬午兵变”，为了帮助平息这次叛乱，清王朝用5艘轮船把中国士兵从烟台运送到韩国，一共有3000多人。跟随这些士兵进入韩国的还有40多名商人。据《山东侨务志》记载，1883年由山东进入韩国的华侨共计200多人。

而到了1886年，山东人进入韩国激增到3600多人。这是山东人大规模移民韩国的肇端。

兵变平息后，双方签订了《中国朝鲜商民水路贸易章程》。章程规定，双方可在对方贸易口岸设立商务委员，以照管本国商民。中国商人可以在韩国享受治外法权，并在韩国各地经商贸易，享受低税优惠。两国边民、渔民等也可以在双方的边界地区往来贸易、捕鱼等，废除了很多禁令。

可以说，这个章程的签订，极大有利于中韩两国的贸易发展，也极大推动了中国人向韩国移民。在1909年日本侵吞韩国之前，山东移民韩国的已经多达3万余人。待至1931年前后，韩国华侨已经激增到近7万人。

其后，华人赴韩者益众，鼎峰时多达20万人，其中90%以上是山东人。

可以说，这是华侨在韩国活动的鼎盛时期。

作为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山东这块土地孕育了厚重的文化，也因为战争、自然灾害等原因，为了谋生，山东人养成了“闯关东，走外乡”的习俗。东北的膏腴土地吸引着山东人，同样，隔海相望的朝鲜半岛也成为山东人“淘金”的重要选择。然而，海外并非“黄金之地”，充满着各种艰难险阻：战争、当地人的排挤、不公正的政策，对华侨的各种限制，相比于南方华侨在南洋的发展，山东人闯荡韩国的历程尤为不易，经历过辉煌，但更多的是辛酸和血泪。

1882年以后，大批华人进入韩国进行经营贸易。以首尔和仁川为例，山东籍的华商人数最多，其次是广东籍、湖北籍、浙江籍和江苏籍的华商。不同省籍的华商为了商务合作的需求，先后成立了各种帮派，1884年前后成立了“北帮”，以山东省籍和直隶省籍的人口为主。

那时候华南出身的华商人数极少，因此南方商帮依附于北帮进行商务活动。后来，随着浙江、江苏等地的华商渐多，由于语言沟通不便，南方华商向袁世凯提出设立南方商帮。袁世凯同意了，于是在北帮之后设立了南帮。再后来广东籍的华商进入韩国，由于广东商人与南帮的人语言沟通也不方便，于是又申请成立了广东帮。至此，韩国华商分成北帮、南帮和广东帮三个商务帮派。1900年左右，北帮会馆在汉城成立，不久后广东会馆和南帮会馆也成立。

在这些华商中，大多以经营杂货为主，属于小本经营。而资本比较富裕的华商则开设中餐馆、药店、绸缎庄、贸易商行。除了众多商人之外，还有大量的菜农从山东的烟台、日照等地运来蔬菜种子，在仁川、汉城等地的郊区种植。那时候，种菜是一种不依靠资金、技术手段比较低的职业，故此吸引了大批华人前来。当时汉城、仁川的菜市场几乎全部由华侨经营。

除了种菜之外，还有大量从事矿业的华工、车夫、建筑工人，当时统称为“苦力”，备受压迫和剥削。

应该说，那时候对于华侨的各项经营贸易限制还是比较少的，由于韩国本地的生产以及经营能力比较落后，因此大量华商进入韩国后，受到韩国人的普遍欢迎，称呼华商为“大国人”，彼时来自中国的绫罗绸缎、日用品、农产品、大蒜、白菜等等，极大丰富了韩国人的生活需求。

这也是华侨在韩国发展的鼎盛时期，由于华侨人数持续增加，华人的经济实力也不断增加。

日本学者信夫纯凭在其所著的《朝鲜半岛》一书中说：“仁川的贸易输入商品，大半在华商手中。”

这个时期，整个韩国的经济，百分之七十为华侨所操纵，华侨甚至有力量控制整个当时市场上的物价。

华侨们凭借重信用、善经营、克勤克俭的风格，势力逐渐扩大，当时韩国的纳税大户全是华商。

尤其是20世纪20年代以后，韩国华侨几乎垄断了中韩之间的贸易。当时华商在韩国创立的大型贸易公司有13家，进出口业务占韩国全国进口总额的21%，出口总额的16%。

山东同乡会甚至拥有自己的航轮公司，其最大的载重量18654吨，来往于韩国与山东之间，成为当时韩国通航中国的重要海轮。那时候在韩国的各大城市，大街上西装革履的士绅皆是中国人。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40年代，当时韩国华商与东南亚华商一样，也几乎掌握所在国的经济命脉。

可以说，华侨主导韩国经济和对外贸易，其历程长达半个多世纪，这是韩国华侨的辉煌时代。

然而，正是华商对韩国经济的巨大影响，引来日本侵略者的不满。他们开始有计划地排斥和迫害华侨。

1927年，在韩国群山和仁川等地发生了殴杀华侨的事件。对于华侨从中国进口的货物，日本侵略者的限制越来越严厉。首先是加重税率。比如从中国进口的绫罗绸缎，原先的税率是10%，后来增加到50%，再后来增加到100%，然而，由于中国丝绸在韩国市场销量很好，即便如此，仍然禁止不了华商运来大量丝绸，于是日本侵略者断然下令：禁止从中国进口丝绸！

毫无疑问，这给华商以巨大打击。从那以后，华商们大多从事一些棉花、小米等农产品的贸易。

1931年，日本侵略者开始对华商进行全面打击。发生了“万宝山排华事件”，这次事件致使华商的财产损失达到80%以上。华商大量货物被日本侵略者抢去，仓库被封。日本侵略者还借口“保护侨民”的名义大量遣返华侨。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就是害怕华商发展壮大，影响日本侵略者对韩国的吞并！从那以后韩国华侨的人数锐减，二战结束后，韩国华侨仅剩4万余人。

被劫掠之后的中华街

在海外各国的华侨中，韩国华侨是一个特殊存在。一个颇有意思的现象是，占韩国华侨数量90%以上的山东籍华侨，不仅名气比不上欧美华侨和南洋华侨，经济实力也比不上其他华侨，为何？

就在于日本侵略者以及二战后韩国当局对华侨不断的限制与压迫。

并最终导致韩国华侨由辉煌陷入漫长的沉寂。

可以说，在世界各国华侨中，韩国华侨100多年的历程非常不容易，是一部辛酸史、血泪史！

初到韩国的山东人，在举目无亲的情况，谋生主要依靠“三把刀”：菜刀、剪刀、剃头刀。要么做厨师，要么做裁缝，要么做理发师。在积蓄了小有资本后，很多人转而开杂货店，随后一步步经营，进而发展到从中国进口商品或把韩国商品销售到中国去。就是凭借“三把刀”，韩国华侨们一步步发展壮大，并最终达到拥有货轮，在中韩之间进行大额贸易往来的程度。

日本侵略者的迫害令韩国华侨元气大伤。而在韩国独立后，对华侨采取不友好的政策，始终压制华侨在商业领域的发展，更在各方面造成华侨与韩国公民之间的不平等，主要表现在：

第一，对华侨购买房产进行限制，华侨的住宅不得超过二百坪。

第二，对华侨经营店铺的面积进行限制，必须为五十坪之下，这就造成华商经商的巨大困境。

第三，华侨申请韩国籍困难重重。早期的规定是父亲一方是韩国人，妻子是中国人的才可允许申请加入韩籍，但必须有两名官员担保才行。因此，大部分华侨即便在韩国多年也无法加入韩籍。这项政策一直维持到1992年才放松：父亲是中国人而母亲是韩国人的也可以申请加入韩籍。

无法加入韩籍，就意味着在各方面承受不公平的政策。比如华侨不允许购买大面积的土地，不允许从事金融业。在子女的教育方面，有一段时期甚至不允许华侨子女接受医学、律师等职业的培训。这就导致韩国华侨始终从事比较底层的工作，为了生存，华侨们也是想方设法，比如为了突破购买土地和扩大商业经营面积的限制，华侨们通过韩国朋友和亲戚，以他们的名义购买土地和商铺，但人心叵测，上当受骗的事时有发生。为了获得韩籍，华侨男子选择与韩国女子结婚，有时候未免遇上婚骗，财产被韩国女人骗去，而法律不为华侨伸张正义。

韩国当局政策的不公平甚至对华侨的故意迫害，不仅让华侨谋生困难，还蒙受巨大的财产损失。

韩国是单一民族国家，独立后未免民族主义情绪高涨，有很多排外和保守心理，包容性不足。

比如韩国原先使用汉字，独立后不但禁止汉字也禁止中国人的流入。

韩国曾经大量使用汉字

1960年，韩国当局对华侨实行全国性的仓库封锁令与禁止使用外币的政策，致使从事海外贸易的华侨损失惨重。

1970年，韩国当局两次实行货币改革，按人均兑换，而华侨无法兑换巨额货币，致使几十年积累的财富成为废纸！

与此同时，韩国当局对华侨广泛从事的餐饮业进行打击，实行价格封锁与征收高额所得税。甚至不允许售卖米饭，大多数华侨只能经营炸酱面，因此韩国华人得了一个“炸酱面”的外号。

韩国仁川中华街，其中的“共和春”饭店由山东华侨创立，一直经营至今

1980年，又对华侨造酒业进行打击，征收高额酒税，酒的成本价高于销售价，致使华侨无法经营！

鉴于华侨在积累了财富后喜欢购置土地，朴正熙当局实施了“外国人土地所有禁止法”，华侨拥有土地必须得到韩国的承认。致使华侨购买的土地只能低价出售或以当地人名义登记土地所有权。假如遇上心肠坏的当地人，华人购置的土地就被他们侵吞了。这个法案1993年才废止。

从以上可知，在韩国华侨100多年的奋斗史上，他们遭受不公正的待遇，经营才能被压制，几十年积累的财富有可能在一夜之间被韩国当局掠夺，他们的奋斗历程充满辛酸和血泪，是一部悲情史。

然而，即便韩国当局采取各种措施限制华侨财富的积累，华侨们还是在夹缝中顽强生存了下来。从1882年始，韩国华侨最多时达到20多万，后来因为战争以及韩国当局对华侨的压迫，很多华侨选择离开韩国，80年代韩国有华侨4万多人，90年代下降到2万多人。除了离开的之外，其实还有很多华侨的后裔——三代四代们，已经融入韩国，成为韩国人的一部分。

中华民族重视教育。韩国华侨也不例外，由于韩国当局对华侨教育的限制相对宽松，因此华侨兴建了大量华侨学校，可以保证华侨子女接受完整的教育。华侨学校教授中国传统文化，也教授韩文。这为华侨后裔们融入韩国创造了文化基础。韩国庆熙大学国际研究院的学者金纪昊对韩国华侨的历史颇有研究，在谈到现代韩国华侨时，金纪昊提到了一个特别的现象：

进入21世纪以来，韩国华侨与驻韩中国大使馆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尽管如此，韩国华侨仍然与“中国同胞”等“新华侨”区别开来，而且对自己的故乡——山东地区也没有特别强烈的归属感……

这是一个很关键的信息，说明经过100多年的发展，华裔们已经大多融入韩国，成为韩国人的一部分。从历史角度来看，华裔们知道自己是“中国根，山东家”，这是他们的祖籍地。但他们又很明白，他们的家在为之谋生的韩国，正如一位老华侨所说：

我们的家在韩国，我们生活在这里，韩国发展了，我们也会受益。所以我们应该把韩国当做第二故乡，既爱祖国，也要爱韩国。

尤其是这些年来，我们对韩国的很多艺人有争执和热议。比如全智贤、张元英等人，很多人认为她们的祖籍是山东，甚至直称她们是“山东人”。后来她们都否认了华侨身份。但通过这些事可以看出，无风不起浪，现代韩国华裔融入韩国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全智贤和张元英可能不是华侨，但被称为韩国“国宝级歌手”的周炫美是华侨也是事实，她的祖籍是山东烟台牟平。

周炫美

另外我们熟知的韩国艺人孔刘、孔孝真、闵玧其等人自称家族源自山东。但他（她）们终究是韩国人，对于家族起源的“故乡”——山东——已经没有认同感和归属感了。

历史不容忘却。

中国和韩国是搬不走的邻居。韩国理应与我们保持良好关系。这符合两国人民的共同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