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唐朝在安史之乱后“中兴”过,而且次数不少。一般人所说的「唐朝三次中兴」是指:唐宪宗的元和中兴,唐武宗的会昌新政,唐宣宗的大中之治。
但如果换成「唐朝三段中兴」就有所不同了,“次”是列举实例,“段”是历史分期。我所认为的「唐朝三段中兴」:
.一、大历建中之治(766~782)
在762~766这五年里,唐代宗、郭子仪这对亲家合力平定了安史之乱、仆固怀恩之乱,击退了吐蕃入侵,把回纥从敌方变回盟友,除掉了李辅国、程元振这样的大宦官,加上理财专家刘晏、宰辅干吏元载,国家正式从动荡岁月进入稳定发展期。
大历年间,唐代宗继续除掉了大宦官鱼朝恩,收回宦官军权,后期拿下恃宠而骄的宰相元载,熬死割据河朔的魏博强帅田承嗣。同时,郭子仪带领马璘、李抱玉、崔宁、李晟、浑碱、马燧、段秀实等名将巩固了边境防御体系,给吐蕃、南诏、党项等异族入侵者造成巨大杀伤。刘晏主持全国盐铁、漕运等财政事宜,为中央、地方的用度提供物质支撑,恢复社会稳定。
建中年间,唐德宗继位之初,用杨炎推行“两税法”,完成了唐朝“租庸调”向“两税”的税制变革。从按人口收税转型为按资产收税,调节了贫富分化的程度,缓解了社会矛盾。
大历建中年间的内外形势、采用举措,都可与西汉「文景之治」相对比,但只持续了17年即被战乱打断,且处于开元天宝盛世之后,实在渺小。该时期的诗文作家,以张继、刘长卿、“大历十才子”为代表,书法大家有颜真卿。
二、贞元元和之治(786~820)
在783~786这四年里,唐德宗下《罪己诏》,李晟收复长安,唐军平定朱泚、朱滔、李希烈的叛乱,从河朔三镇的地盘上嵌入了忠于朝廷的横海、义武两镇。
贞元年间,朝政中枢有名相李泌、陆贽,地方有韦皋、范希朝、高崇文等名将,北和回鹘、南通云南、西结天竺、大食以困吐蕃。虽然军权重新授予宦官,但已分割为左右中尉,到元和年间又以左右枢密使分宦官之权,并加强了神策军战力。唐德宗让地方藩镇进贡,收入私库,变相加强了中央财力。
元和年间,唐宪宗用杜黄裳、李吉甫、李绛、武元衡、裴度等为相,形成了唐朝第三次贤相团(前两次是贞观之治、开元之治的贤相团),用李愬、李光颜,相继平定西川、镇海、夏银、淮西、淄青的割据,收服卢龙、魏博、成德,完成全国统一,推行刺史、节度使分治地方。同时,史敬奉、野诗良辅、郝玼抵御吐蕃,以名雄边。
韩愈、柳宗元发起「古文运动」,白居易发起「新乐府运动」,元稹、刘禹锡、李贺、贾岛、孟郊、张籍、王建等诗人辈出,唐代灿烂的文化进入第二春。同时,清虚子通过炼丹试验,完善了火药配方,成为中国四大发明之一。雕版印刷术普及,对书籍知识的传播起到不可估量的影响。因为商业繁荣的需要,飞钱诞生,成为中国纸币汇兑的先驱。业务的忙碌催生出算盘,中国数学界从筹算时代进入珠算时代。
贞元元和年间,本土形势日渐好转,西域唐土则逐渐被吐蕃、回鹘所据。值得说明的是,贞元年间唐朝派出了使团经南海、印度洋、波斯湾到巴格达联络黑衣大食(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早郑和下西洋六百多年,而且从“唐诏点苍山会盟”到“唐蕃长庆会盟”的接近二十年里,唐朝在南诏境内实现了长期驻军。本段休养生息持续了34年,到元和末年的统一,内政、外交、军事、文化、科技、经济都达到安史之乱以后的一个高峰。
现代影视讲述贞元、永贞、元和年间的有《舞乐传奇》《大刺客之聂隐娘》《金缕衣》。
.三、武宣懿之治(840~873)
在835~840这五年里,牛李两党骨干从地方逐渐回归中央,对“甘露之变”引发的危局进行干预,使中枢恢复正常运转。唐文宗虽自诩“周赧王、汉献帝”,又哀叹“去朝中朋党难”,但仍实现软着陆,寿终正寝。
唐武宗继位后,年号会昌,重用名相李德裕推行一系列新政,贬黜牛党成员,抑制宦官权势,讨平泽潞,驱逐回鹘,释放僧侣奴仆促进生产,唐朝迅速恢复到元和末年的良好局面。此时有名将张仲武、刘沔、石雄,回鹘亡国后,新的草原霸主黠戛斯臣服于唐。
唐宣宗继位后,年号大中,罢黜李德裕,用牛党成员执政,仍然抑制宦官,建立情报网,整顿吏治。瓜沙汉人张义潮收复河西十一州,归唐求册命,唐朝授予归义军番号,又派兵从分裂的吐蕃里收复五州七关,降服党项部落,中晚唐疆域进一步扩大。
唐懿宗继位后,年号咸通,通过凉州会战、庭州会战、于阗归唐,帝国的触角重新伸到东疆、南疆。南诏在归附唐朝七十年后,实力暴涨数次入侵安南、西川、黔中,高骈、颜庆复等名将其击退,经过十多年的唐诏战争,南诏国力被严重削弱,被唐人后裔郑氏篡国。唐懿宗重用路岩、韦保衡把持朝政,抑制宦官,以及牛李两党残余势力,后来路韦争权,相继被罢黜。
武宣懿三朝33年里,李商隐、杜牧、温庭筠、段成式四人的文学成就极高,是诗歌、骈文、词曲、传奇的高光时刻,还有皮日休、陆龟蒙、罗隐、司空图、“咸通十哲”等诗人同期,书法大家有柳公权。
现代影视讲述会昌、大中、咸通年间的有《法门寺猜想》《宫心计》《薛平贵与王宝钏》《凰图腾》。
.唐自安史之乱以降,政治、文化以元和为最,经济、疆域、外交以咸通为最,军事、安定以大中为最,气象以会昌为最。
《旧唐书》对中晚唐的一些皇帝评价都蛮高,因为比五代列国强得太多。到了《新唐书》除了唐宪宗,其余皇帝全部给差评,因为重文抑武,视藩镇为洪水猛兽。
正如明朝的一些皇帝(英宗、成化、正德、万历、天启)能翻案一样,很多固有印象并不可靠 —— 唐代宗原本是「唐世宗」因避讳才称代宗,这无疑降低了他的地位;德宗后期贪财好物,实则是吃一堑长一智积蓄财力以削藩;懿宗可与万历帝相比较,接手起点、对外战绩、对内压文官、留下的烂摊子。
懿宗时民变渐起,但都转瞬即被扑灭。浙东裘甫,半年即亡;桂林庞勋,转战徐泗,一年即亡。王仙芝、黄巢的星火,若非遇到孤家寡人的小皇帝,恐也是一两年即被掐掉。
就像陈硕真、袁晁、方腊、唐赛儿,名气不小但都是几个月即败亡,刘六刘七还坚持了三年,也没见“明亡于正德”,更有白莲教大起义持续十年,也没见“清亡于嘉庆”。
唐末的人回忆僖宗初年,还是承平之世,就像后来宋徽宗时,突然就over了。唐玄宗末年至唐代宗初年的“安史之乱”通常被认定为唐朝由盛转衰的转折点,甚至也被认为是整个中国历史发展上的重要转折点。这场叛乱之后的唐朝被地方割据势力孤立起来,最终也被藩镇势力所取代。那么,“安史之乱”后已经出现了唐朝走向灭亡的趋势,而唐朝国祚为何又继续维持了长达一百五十年呢?
近代国学大师、历史学家陈寅恪先生曾经在他的《唐代政治史论稿》中表达了这一一个观点:唐朝经历了著名的“安史之乱”后仍然能够在八世纪后期和九世纪幸运地维持其统治,主要原因就在于唐朝征服成功地维系了西北-东南的轴心。
这个观点显然是是在地缘政治的角度出发的,但唐朝之所以能够在“安史之乱”后全国大部分藩镇已经摆脱中央的控制,出现“朝廷专事姑息,不能复制,虽名藩臣,羁縻而已”局面的情况下,依然苟延残喘了长达一百五十年,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唐朝征服成功地将四个对它至关重要的区域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中,《剑桥中国隋唐史》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
这四个关键区域中的第一个当然就是京畿地区的关中道,关中地区虽然在经过安史叛军的占领及掠夺之后已经遭到了很大的破坏,唐朝中1央政·府所依赖的资源也已经大幅缩减,但是长安依然是唐朝的政治中心,依然是诸多依然愿意效忠李唐皇室的百姓心中的圣地。
第二个关键区域就是西北的边境。在唐代宗(唐玄宗的孙子)晚期,幽州、魏博、承德、平卢、襄阳、淮西这六个节度使可以说是已经完全不受唐朝中央的控制,但是它们都集中在唐朝的东北方向,而西北方向虽然曾经也发生过叛乱,但是朔方、邠宁、凤翔、山南西道等西北边境的藩镇因为缺乏独立发展的地方资源而无法摆脱唐朝中央的控制。它们依然向唐朝效忠就意味着唐朝能够以一定的实力防止来自西部的最大的外部威胁而专门从事压制东部藩镇的工作。第三个关键地区就是长江淮河流域。“安史之乱”爆发后,北方的经济受到了非常严重的破坏,“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但是战乱较少的南方则受到了较小的冲击。长江和淮河流域在南北朝和隋朝时期就已经表现出了其拥有迅速扩大的生产力、急速增长的人口以及繁荣发达的商业等方面的优势。而在“安史之乱”后这里更成为维系唐朝命脉的关键地区之一。
第四个地区是运河地带,南方的众多资源都依赖于运河传输到关中地区,所以运河堪称唐朝的命脉所在,失去它则失去了关中的补给。“安史之乱”后的唐朝在西北边境和运河地带倾力部署了大量军队,一方面用以保持西北边境的安宁,在内忧不断的情况下避免外患;一方面则是用以维系唐朝中央的补给线,让唐朝在缺乏地方经济来源的条件下依然能够维持其自身的生存。然而,唐朝中后期的几位皇帝(尤其是唐德宗)虽然曾经尽力控制藩镇势力,但也因为唐朝政府在“安史之乱”后威信扫地并且势力锐减,他们最终没有把大权再次收回,强盛的唐朝最终因地方势力太大而再次走向分裂。
自安史之乱后,各地藩镇便成为大唐王朝的三大支柱之一,和中枢的南衙(朝堂官僚集团)北司(控制中央禁军的宦官集团)一起,切实有效地维护了帝国统治百年。也正是藩镇名将的累累战功,让唐朝得以打垮吐蕃,攻灭回纥,打残南诏。甚至实现了版图复兴,收复了除漠北、西域外全部失土,疆域甚至超过宋朝最强盛时期,而且这样的版图还维持了近半个世纪。
安史之乱后,河西、陇右一度没于吐蕃;安西、北庭被隔断交通,坚守四十余年后亦没于回纥。人口也从盛唐时的九百万户降低到五百万户,国力大损。
四方胡族侵攻,中枢权威不复,河朔地方实际割据,地方上那些包括那些平乱功臣、安史余部在内的骄兵悍将横行,这种情况下,初唐、盛唐时的中央集权体制已不合时宜,难以为继。因此推广藩镇制度,分权地方,广设节帅来共治天下,对唐朝中枢当然是不得已,但同时也适应当时的国家形势,实有其有合理性与必然性。如果藩镇当真是朝堂中枢必欲除之而后快之物,唐朝就根本不会在河朔三镇与朔方等旧藩镇之外,又不停在江淮、汴梁、剑南这些战略重地增设新藩镇了。
经历建中兵乱、元和削藩、长庆销兵,中枢和地方多年博弈,朱泚李希烈这样公然称帝谋叛的藩镇被诛杀,最桀骜的河朔三镇亦不过划地自守,再无造反甚至取代唐朝之野心,终于达成了契合双方共同利益的平衡,在国家内部大体上保证了百余年的和平期。藩镇问题的核心,不在那些节帅,而在他们麾下的骄兵。这些全无畏上之心、忠诚之念的骄兵,陡然裁撤势必激起大乱,以朝廷中枢财赋供养,亦是无底洞;
因此地方藩镇对帝国的稳定起实际到了一个很好的缓冲作用。否则这些骄兵就不是整日闹响、杀立节帅,而是和五代时那样直接动辄换皇帝了。
唐宪宗“元和削藩”期间,田弘正率魏博归附,刘总率幽州归附,让唐宪宗看似完成了“消除藩镇、中兴大唐”的赫赫武功。然而等到唐宪宗去世后,藩镇的骄兵悍将造反,这两位忠于中枢的节帅皆很快死于非命,成德、魏博、幽州三大藩镇短短时间得而复失,正说明藩镇割据,并不是节帅本人怀有对中枢的忠义之心就能阻止的,只因底下的骄兵悍将不肯答应。
事实上大多数节度使们过得并不舒心,绝非人们想象中割据自王的诸侯;相反,要时时看手下大头兵的脸色,被以下犯上甚至被驱逐、被杀死、被灭门都司空见惯。可以说,这些节度使们也是当了朝廷应付这些骄兵的减压阀、替死鬼。
所谓【爵禄、废置、杀生、予夺,皆不出于上而出于下】,【由是为下者常眄眄焉伺其上,苟得间则攻而族之。为上者常惴惴焉畏,苟得间则掩而屠之】
绝大部分藩镇但求管理地方的权限父子相承,得到中枢认可,并无推翻朝廷或兼并其他藩镇、扩大版图之野心;
很多节帅都自愿解除权柄,亲身入质长安,但求为一富贵闲人,则平生足矣,同样也是这个缘故。
唐朝后期体制是南方设置观察使,用南方的赋税去养北方的藩镇,北方的藩镇同样负担者为国家抵御吐蕃、回纥、契丹等异族的责任,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独立王国。
朝廷的大部分政令包括两税法这样的重大改革,同样通行于各藩镇。而朝廷历次科举后中第者,也能顺利在藩镇任职。最具独立性的河朔三镇,以地相传,父子相承,唐朝中枢不能干预其继承和内务,但毕竟还是汉人节度和兵士为主。而所谓“河北胡化说”,从司马光到陈寅恪,指的都是当地占绝大多数的汉人,在和内迁胡人的混居中,变得和胡人一样尚武轻文、不读诗书、桀骜不驯、强悍难治;其地域民族认同感也一直是汉非胡,而不是一些一知半解之人以为的那样,当地的汉人民众当真被胡化,从此变成了胡人。
各大藩镇在抵御吐蕃、回纥、南诏、契丹等胡族政权侵攻,维护与收复王朝基本版图,同样功绩卓著。
每年轮流秋防守御关中,最终合围打垮吐蕃帝国的,是剑南东川、剑南西川、凤翔、朔方、太原、邠宁、泾原、灵武、 剑南两川、山南、凤翔等藩镇,对吐蕃发动遍布半个中国境内的全面进攻。
【是时,回鹘、太原、邠宁、泾原军猎其北,剑南东川、山南兵震其东,凤翔军当其西;蜀、南诏深入,克城七,焚堡百五十所,斩首万级,获铠械十五万。振武、灵武兵破虏二万,泾原、凤翔军败虏原州。 】
其中坐镇剑南西川的名将韦皋,镇守蜀地二十一年,抚恤士卒,修饬边防,累次出师,累积击破吐蕃军四十八万,擒杀其节度、都督、城主、笼官等一千五百余人,斩首五万余级。
更有归义军节度使张议潮,率众于沙州起义,驱逐吐蕃守将,经年鏖战, 前后歼灭吐蕃军十余万 陆续收复沙、瓜、甘、肃、河、渭、凉、庭、西诸州,西尽伊吾,东接灵武,得地四千余里,户口百万之家,河西山河,宛然而旧。
最终合围攻灭回纥汗国的,全歼其三十万部众的, 是幽州、振武、河东各北方藩镇兵马,是在渔阳之战斩杀俘虏回鹘军九万人,受降三万人,俘虏回鹘王侯贵族一千余人的幽州镇将领张仲至, 是在 杀胡山之战,击溃其可汗亲军二十万,斩首万级,受降二万余人的河东镇将领石雄。
最终打垮南诏王国,毁灭其夺取出海口、称霸东南亚野心的,是先坐镇静海军, 又移镇西川的晚唐名将高骈,在克复交趾之战,俘斩南诏军4万余人,到西川后又连获大胜,俘斩南诏军6万余人,令南诏举国只剩妇女耕种、幼童从军,不得不屈词请降,再难为患。
而且,唐朝宦官集团在中枢虽可大权在握,为更立天子的“定策国老”,但出外到地方时,权力却受藩镇相当程度监管。因此,唐朝宦祸对天下百姓的实质危害性有限,远较中枢一呼则地方百应、生祠遍起为轻,正是藩镇的制约之功。
如在唐文宗 “甘露之变”失败后,宦官集团囚禁皇帝、大杀朝臣,一度气焰嚣张,正是在昭义镇节度使刘从谏为首的各地强藩的声讨之下,宦官才被迫收敛气焰。同时,之前被李训郑注幸进党被贬斥的牛李两党高级官僚,回朝执政,重新达成南衙北司新的平衡。
各大藩镇互相征战兼并,其实是黄巢之乱,唐朝中枢权威崩溃后的事了,朱温成功兼并其他河南藩镇,南衙北司一齐被摧毁,帝国三根支柱尽去,则大唐至此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