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我不能理解龙文章官方图下面的评价,说他是什么信念堆砌出来的。我就想龙文章哪儿有那么理想主义。明明就是个比谁都现实和实在的人。但琢磨着,电视剧翻来转去看了很多遍,后来接受了,理解了。这个人真是这样。言行实在猥琐,全无英雄主义,为达到目的坑蒙拐骗煽情欺诈无所不尽其极。所有人都看不透他。
虞师座儿刚开始欣赏他的才能,敬重他的气节,可谈起来三两句就话不投机,气氛就骤然紧张:一个气得怒目而睁敲着马鞭,恨不得撕了对方,一个畏畏缩缩地站着,捂着脸颊防着巴掌。
死啦死啦说他这辈子没说过几句真话。就算对着那样的虞啸倾,照样沉默、照样拍马屁、照样溜着圈子地说话能混过去就混过去。可虞师座儿还就不吃这套。狠狠的巴掌扇过来,直到命被逼到刀锋枪口,死啦死啦才会嘀咕出他的道理。那些是仍旧会惹得虞师座儿气急败坏,又难以反驳,最后愤然离去的道理。那些是让唐副师座儿听了堆砌起满面笑容,比你爷爷还和蔼可亲地摸摸你的额头的道理。
气到虞师座儿,无非就是个上下一心的被抛弃。至少那份军人的敬重仍在。惹到唐副师座儿,那可就是个我当面温和地给你笑脸,转过背去看我不玩阴的整死你。
我后来想,唐老头儿是一直处心积虑的。我看了很久才看出他安排阿译长官的猫腻。最后几集对岸炮声不断,虞啸倾站立不安,不断询问。唐老头儿悠悠缓缓地喘着气擦着汗,兜兜绕绕地说着些摸不着头脑的话,我在一旁干怒,人家龙团座率着一群精英和炮灰敢死队正跟鬼子卯着呢,虞师座你咋还不一枪把这唠叨的老头儿给毙了?!
可最后,是一个坚如钢枪的军人意志和气势,败给了一个政客的老奸巨猾和别有用心。一个岳爷爷的可歌可泣的故事,被改编成统制军衔的激励教育。唐副师座儿又是旁敲侧击地点拨,又是苦口婆心的教导,一堂如何争权夺势的课和着对岸激烈的炮火,嚣张的烟雾,讲得生动活泼。虞师座儿那根军人的死脑筋,也被慢慢绕进了弯。
很久很久以前,他说过,他要他的兵提到虞啸倾,就想到我的团。很久很久以前,他说过,最重要的,是有鬼子可以杀。这些都被尘封在了当年的收容站灰暗的色调中。当年收容站里挺着身决议跟随从军的杂碎们,死了多少次,剩下更少的炮灰残渣。而如今这些炮灰残渣,正和着把他当神一样崇拜的精英特务,在对岸拼了命的死守。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他一直说着的“国难当头,岂能坐视”;我不清楚他是否还记得当时他许诺时言语里的豪气冲天。
别笑。我们都是这样的。我们——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多给我们一些概念和理由,我们就自己说服着放弃了初衷。多来几段权势利益的分析,我们的意念就被沤出了烂蘑菇。于是我们开始犯糊涂。于是我们就疑惑了,搞不清了。于是我们就心甘情愿地选择了安逸度日。于是我们就学会了自欺欺人。于是我们最后就仰天一叹:大势已去啊,只好撒手放弃啦~~
有多少人能坚持着自己的对错?死啦死啦招过魂儿,说中国鬼是死于听天由命和漫不经心。
*孟烦了很聪明。他敏锐地看得清。看清之后就开始骂,开始损,开始贫。小太爷也很明白。他明白在这破世道,守着破自尊不如赖活着。他明白生死不过一线的战场上,没什么英雄主义的大气没什么勇往直前的正义。冲的上,杨六郎,冲不上,死沙场。战争所需要的猛兽的怒吼,包裹着的也只是脆弱的肉身。
去你瘪犊子的舍身成仁,炮灰们的“英雄主义”只是扯着嗓子的呐喊,想活着—— 想胜利—— 就算被骗了有了不该有的希望,还在想胜利——
孟烦了,字颠三,号倒四。活着一张损嘴扰的众弟兄不得安宁,死了下地狱拔毒舌。炮灰团团长龙文章的传令官副官翻译官和亲信,随时待命的“三米之内”。电视剧最后几集,孟烦了一直在颤抖。嘴不那么利索了,站着人也没魂儿没气。一身鳖孙样儿。因为他不慎瞥到了死啦死啦冰山一角的背后,不慎猜中了他们团长有欲破釜沉舟的计划。
于是他惶恐、愤怒、不甘、怨愤。自称炮灰仅仅是自嘲式的戏谑。为什么拿着精英不要的破装备,吃不上该有的饭粮。已经活着这么无赖了,还得不要命得跑到最残忍最艰难的那个战场?要冲锋陷阵就让那帮向往着冲锋陷阵的精英去啊,为什么做牺牲的就非得是拿着破烂武器吃芭蕉皮泡饭的炮灰团?
孟烦了很纯粹。当初跟进虞师也就为了保住他那条腿。可也是有振振有词的理由啊——“我的腿是为我自个儿烂的吗?”
民族大义军人尊严,在多年的败战和逃跑中,早已全被遗忘和舍弃。战场上的生亡哲学就跟炮灰、杂碎这些词眼般卑微。能跑就跑,能吃就吃,哪怕呆个破烂收容站般的团里,能领着军饷又不用打仗,就算蹄子烂在了泥泞里,这都是孟烦了的小小幸福。可这些梦想被死啦死啦搅个粉碎。
他们被骂着“命都不要,就爱安逸”,他们被领着在宁烂勿缺的祭旗坡驻防,他们被迫对着莫须有的敌人作冲刺练习。孟烦了是敏感的,他看着自己和这帮弟兄被一个死啦死啦搞得全团时刻紧张着不得安宁。他慢慢看着他们自己被卷入死啦死啦搅起的漩涡之中,漩涡深处,无异死亡。
他嘴上一直损着。内心又带点甘愿的。炮灰们渴望清新,但是没有勇气。死啦团长吼着骂着他们去做正确的事,可小角色的现实命运却残忍得让他怨恨。他冲着死啦死啦叫嚷着:——“我知道你有你的民族大义英雄气概,可不能拿我们当劈柴。”他叫着乞求着死啦死啦不要让他们像苍蝇一样死掉。他戳着死啦死啦的软肋。同时也戳着自己的。懦弱。
我不是很明白烦啦用什么让死啦死啦闭了嘴。正中了他的愧疚、自责、怜悯还有同情……?总之师部一战大胜之后的龙文章,也失了魂儿。
孟烦了,原川军团中尉副连长。幼时受过很好的高等教育,来自有钱人家。五岁会背出师表。学生时代从军。他是个不错的作战参谋,有着卓越的军事才能。模拟战中连赢虞师连长营长团长,以致虞师座都对他刮目相看几分欣赏,说他似弱实强,不是草包。可孟烦了却颤抖着,他颤抖是因为觉得自己还真就是个草包。
他能猜到死啦死啦的计谋,还能想到死啦死啦想不到的官僚思想。他一开始就说龙文章是一副带死他们的面相,就说死啦死啦是个疯子。他就算能明白死啦死啦的道理,也不想认同。出于他的明哲保身,出于他的苟且偷生,他只想离疯子的是非对错远一点。在这个一不是一,二不是二的年代,对错已然不关紧要,在他的生存哲学中,疯子的思想就算对的,也只是自取灭亡。
后来他们失去了郝兽医,他们之中唯一的老人,唯一的好人。救不活一个人却连日本兵的伤都要去救的好人。那个下午烦啦有点情绪失控地摇晃着郝兽医,企盼得到认可,自己做对了。可老人在生命最后一刻,说,我还是伤心死的。
郝兽医离去那天。阵地上几百个二三十的年轻人有了一阵疯狂的发泄。烦啦最后去找了死啦死啦。他疯狂地摇晃着死啦死啦,其实他一直知道对错,其实很容易地谁都分得对错。只是这对错分得简单,结果却那么难以面对。死啦死啦在他疯狂地摇晃里说着,他一直在怕。
一个人的坚持。一个人又哄又骗做足了小丑撑足了场面,领着帮什么都不操心的主儿,为了个执着无所不用其极后的无能为力。那样的伤心又多伤心。那样的孤独有多孤独。没人给了明白和理解。没人在帮忙担负。谁不怕?
我想我终于有点明白了死啦死啦。在那个信仰崩溃的念头,谁都怀疑诅咒不信。若不是真有心底的理想主义撑着,死啦死啦就不会有那么的坚持。换句话说,那样的坚持,又需要多强烈的精神力量?
龙文章始终没说过那只搬运蚂蚁。他们是有着三分钟的相见恨晚,却无法相互苟同。死啦死啦没有青年的热情和空谈。没那种飘渺的信仰。可他也给不出答案。他只好哑口无言地狠狠揍了学生兵,再惭愧地道歉。他只好在被虞师长狠狠地扇完耳光,才委屈地说:“我其实一直在找个答案。我只是想找到我们丢到的魂儿,找不到,一生都不得安宁。”
孟烦了于是想起郝兽医背过身去的叹气:都是些失了魂儿的人啊。孟烦了于是想起家父说要做的永动机,他以为音乐会一直响着。可是没有永恒的音乐。没有永恒的信仰。鲜明的记忆里斧头疯狂地砸碎了,七零八碎地散着,跟这个信仰崩溃的现实一样,在面前摇摇晃晃。
死啦死啦很妖孽,很复杂。虞师座说他是有逆流而上的勇气,漏船载酒的运气。孟烦啦嘲笑他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看着他夸张到猥琐地疯笑,他严肃到诡异地半跪招魂,他死收着这摊破烂摊里的杂碎调侃戏谑,再称兄道弟,称爷爷喊孙子。他不被称为英雄,因为剧里没谁读懂了他的悲壮。他只是个好人,连美国佬都忍不住翘拇指称赞的好人。
我看到死啦死啦笑着说,他说疯了又怎样。他得意地笑着,尽管背负着一身着洗不尽的自责和哀恸。他没有给出我们他一直在找的答案。
他只是说着:“我对了吗?我对了啊。做对做错,很重要。”
让我们记住他们,记住这些为祖国现身的先烈们!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