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口地名漫话

浩慨说历史 2025-03-03 06:58:32
张家口地名漫话

原创 杨宴东

地名是约定成俗的称谓,有的依据自然特征,有的依托历史事件,有的寓意美好愿望,有的为了纪念缅怀,有的强调风物特产,有的注明地点用途,更多的是突出姓氏祖源和地理方位特征,东南西北中、上下、左右、前后、大小、新旧都是地名的常用词。

张家口地区是内蒙古高原、黄土高原和华北平原的过渡带,整个地区被截然不同的地形地貌分割成“坝上”、“坝下”两个区域。坝下地区山峦叠嶂,丘陵、黄土、河川交错,风割水蚀的作用下形成了沟壑绵延的地貌,许多形容地形的“沟”、“涧”、“洼”、“湾”、“滩”、“坡”、“坪”、“梁”、“峪”、“崖”成了地名的后缀,生动形象。如大东沟、大南沟、东沙沟、三道沟、夹道沟,沙涧、横涧、岔涧、董家涧、宿鸦涧、东深涧、北双涧,陈家洼、罗家洼、祁家洼、司家洼、石人洼,东滩、南滩、碱滩、大营滩、白庙滩、莲花滩、籍箕滩,阳坡、沙坡、东坡、南坡、黄土坡、砂子坡、麦子坡、烟墩坡,东坪、西坪、大麻坪、黄花坪、醋柳坪,长梁、炮梁、南梁、扁担梁、骆驼梁、赵家梁、於家梁,猫峪、豹峪、桥峪、水峪、葛峪,黄崖、红崖、滴水崖、白沙崖、黄土崖,湾有山湾,如庙湾、窑湾、柳湾、黄土湾、盘道湾、任家湾,也有水湾,如鱼湾、打鱼湾、泥河湾、黄家湾、磨泥湾、波浪湾。形容地形地貌的名称还有“嘴”和“沟门”,大都指山口、沟口,如李家嘴、赵家嘴、红谷嘴、常嘴子、湾嘴子,涿鹿县还有个“倒拉嘴”,因其地处“到剌山”口,明初建村,取名谐音倒拉嘴,沿用至今。地处山口的位置也叫“冲”,方家冲、黄家冲、小寺冲都是由此得来。在赤城县,巍峨的大山被叫做“嵯”,嵯头、嵯底、施家嵯、杨家嵯、奶奶嵯的地名很常见。说起嵯,赤城县后城镇的一块丹霞巨石有“四十里长嵯”之称,明代在长嵯南端悬崖之下辟建道观和佛像洞窟,并有“壁立万仞”的摩崖石刻,据考比1586年刻于武夷山天游峰之下的“壁立万仞”石刻还早了35年。

有的地方依山傍水,就直接用山水命名,水泉、暖泉、温泉、往泉、清水河、西洋河、东洋河、闪电河,矾山、茶山、黑龙山、元宝山、人头山。洋河水泥沙大,沿岸带“沙”的地名就很多,沙岭子、沙地房、沙河塄、沙圪塄、沙圪垯,突出一个沙。从坝下去往坝上,分布于坝的不同位置的坝底、半坝、坝头、坝顶、东坝、前坝等地名比比皆是,各种“坝”也层出不穷,旱淖坝(汉诺坝)、水泉坝、柳条坝、塞汉坝、寒清坝、麻泥坝、接沙坝,强调一个坝。通往坝上,山峰逐渐浑圆,陡崖变成了缓坡,上了高原,地势开始高远,群山不见,豁然开朗、一望无际,草地、滩涂、河流、湖泊是这里的主要地貌,滩、泉、河、淖、卜(淖、卜都是湖的意思)常用于地名。

地名不仅能说明自然地貌,更能反应人们的生产生活,打的井,盖的房,建的寺、庙、观、堂、楼、台、墙,经常是人们称呼地名的代名词。

用来磨面、脱粒、平地的磨、碾、碓臼、碌碡都是大型石质农具,一般用石头雕凿而成,制作起来费料费劲费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一般一个村或几个村共用一个,这些农具就成了这个地方的标志物,也就被人们习惯性的叫成地名。上磨、下磨、水磨,四碾、方碾、槽碾、李家碾,碓臼沟,碌碡沟、碌碡湾、碌碡洼、半个碌碡都是地名。木匠房、石匠窑、画匠沟、闫鼓匠营是地名,打铁的铁炉,榨油的油房、油坊,磨面的磨坊、碾房、酿酒的缸房,做醋酱的醋酱房,做饭的伙房,圈养牲畜的马圈、羊圈、牛圈等等,也都是常用的地名。

村、庄是通用的居住点名称,而在有些地方人们把居住地叫做“庄窠”,如蔚县的庄窠村、庄窠堡、杨庄窠,也有把庄窠简写成庄科的,在张家口地名中就更多了。类似的还有“窝铺”,上窝铺、下窝铺,南窝铺、北窝铺。有的地方在聚集的房屋周边筑起围墙,各种“围子”就成了地名。地名中还有一个是“疃”,本意是鸟兽践踏的地方,后来成了村庄的代名词,东疃、长疃、曹疃、君子疃、麦子疃、柳子疃、织锦疃、天照疃、揣骨疃都是地名。

张家口特殊的地理位置和自然环境,决定了这里是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碰撞带、缓冲带和结合带。边塞文化、长城文化、移民文化在这里交织,地名作为一种文化元素,从另一侧面反映了这一地区的文化特征、语言特点和历史沿革。

张家口有“长城博物馆”的美誉,从战国时期的燕、赵长城,到秦、东汉、北魏、北齐、唐,再到明长城,包括金代修建的金长城(金界壕),总长近两千公里,绵延在张家口坝上坝下的广袤大地上。特别是明代,这里是九边重镇中重中之重的宣府镇(今宣化区)驻地。宣府镇统辖的长城东起今天的北京市延庆区四海冶,西至怀安县渡口堡乡西洋河村,这段长城横亘于张家口中部群山之巅,基本处于坝上、坝下的地理分界线,在这里,人们将长城称呼为“边”、“边墙”、“界墙”,将处于山口的关隘称作“口”。张家口市区北部的大境门内外,长城两侧的山脚下各有一个“东窑子”村,人们习惯的将它们称呼为“口里东窑子”、“口外东窑子”。张北县坝头的韭菜沟,长城是“边墙里”、“边墙外”两自然村的分界线。赤城县与崇礼区以长城为界,长城的两边都有“界墙”村,康保县的“边墙渠”因紧邻金长城(金界壕)而得名。崇礼区的“边墙底”,赤城县的“边墙梁”,张北县的正边台,崇礼区的头道边,沽源县的近边沟,赤城县的大边,宣化区的常峪口、青边口,赤城县的独石口,怀安县的马市口,这些地方都因长城而得名,与长城配套兴建的卫、所、屯、营、堡更是星罗棋布、不胜枚举。

明朝迁都北京以后,随着边外卫城的不断裁撤和内移,张家口一线成了重要的边防重地。长城由东至西贯穿张家口全境,长城沿线筑城修堡,大量驻军屯兵。明代实行卫所制度,在重要的地方设卫,统领辖区军事,与县不重叠的卫还兼署民事。卫下设所,分驻周边沿线要塞,所又有千户所、百户所之分,统领数量不同的军事人员。驻守卫所的将士大多移民而来,拉家带口,世袭军籍,战时作战,备时农耕,军事防御与屯田生产相结合,这种特殊的军事制度在那一时期理顺了戍边与生产的关系,对促进边疆开发,维护国家安全稳定都起到了积极作用。这些世代驻扎的军户筑城建堡,形成了早期的居住点,慢慢地形成后来的城市乡村。

明代宣府镇设置的“左卫”至今存在,“怀安卫”现在叫做怀安城,怀安卫所辖的前、后、左、右、中五个千户所,除左千户所后来废弃外,其它四个千户所现在分别叫做前所堡、后所堡、右所堡、中所堡,千户所下辖的百户所现在也有留存,头百户、南头百户、二百户迄今还在。有驻军屯垦的卫、所、堡、营、屯,就要有囤放粮草的地方,怀安县太平庄乡的南九场村开始叫做南九仓,就是存放粮草的地方,辽金时期这里成了放马的牧场,改成南九场,与南九场隔河相对的太平庄村以前叫北九仓,后来是北九场,清末八国联军入侵,慈禧逃亡时夜宿北九场,因不闻鸡鸣狗吠,赐名太平庄至今。

张家口是边防要塞,离辽、金、元、明、清时期的京城又很近,沟通京师与内地、塞外的官道、商道众多,如辽金元时期“春秋捺钵”和“两京巡幸”制度形成的“辇路”、“驿路”、“盐碱道”,明代北京西出“军都陉”经怀来、宣府镇(今宣化)、万全、怀安去往大同、归绥(今呼和浩特)的“桑洋古道”,清代张家口经库伦(今乌兰巴托)通往俄罗斯恰克图的“张库大道”,北京经张家口通往新疆的“阿尔泰军台路”等等,这些“官商大道”要么沿城、村修建,要么为保障道路安全畅通和补给需要,沿路建设驿站、军堡,形成新的人口聚集点。建于鸡鸣山下而得名的著名驿站“鸡鸣驿”,有中国邮政活化石之称,至今保留完好,如今仍是镇、村的地名。鸡鸣驿西去三十里有“响水铺”村,东去二十里有“雷家站”,距雷家站东、西各八里处建军堡,即如今的“东八里”、“西八里”村。雷家站现在已易名为“新保安”,原因是明清时期曾将驻涿鹿县城的保安州治所移驻到雷家站,故将雷家站更名为新保安。这个新保安就是揭开平津战役序幕,发生“新保安战役”的地方。

驿、站、铺、店都是过去官道、驿路上传递公文的驿站,后来成了地名。这些驿站每隔十里、十五里、二十里、三十里或更远的距离设置一处,大的叫驿或站,中间的间隔点称为铺或店。铺的设置一般是十里一铺,驿站间的距离不太统一,有的地方站间相距太远时,中间再设一点休息,名曰“腰站”。铺还有“急递铺”和“暖铺”之分,急递铺配备铺司和铺兵,铺司负责管理驿站事务,铺兵则负责传递文书,急递铺的职责就是快速安全地传递公文信函,暖铺除此之外,还有负责接待使臣及过往官员的职责。怀安县的十里铺、三十里店,赤城县的行字铺都是当年的驿站。随着时代的发展,店、铺传递公文邮件的功能逐渐取消,但是供往来人员食宿的功能却保留壮大,慢慢地变成了我们今天纯商业化的店铺,所以后来许多带店、铺的地名多是由此得名。

蔚县有个村叫作“单堠”,如果你问村里人村名的来历,大多会说“村北有一个像猴子一样土墩,故名‘单猴’”,其实这是以讹传讹。堠(音同“后”),是用来计数的土堆、墩台,明代的《正字通》中注明:堠,封土为台,以计里也,十里双堠,五里单堠,《康熙字典》的解释是:堠,土堡也,又封土为坛,以记里也,五里单堠,十里双堠。由此可知“单堠”村名的来历。在道路旁堆土计数的堠现在已成为历史,可是在古代却司空见惯、十分常见,据说历史还十分久远。《拾遗录》中记载:禹治水所穿凿处皆青泥封印,使玄绳印其上,今人聚土为界,乃遗事也,此封堠之始也。意思是说堠是大禹治水时代留下的产物。古诗中堠也时常出现,韩愈的诗中说“堆堆路旁堠,一双复一只”,柳宗元的诗中有“岸傍古堠应无数,次第行看别路遥”的描述,苏轼有“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的诗句,殷尧藩更有“烟树寒林半有无,野人行李更萧疏。堠长堠短逢官马,山北山南闻鹧鸪”的感慨,诗人以堠代指路途的艰辛遥远,抒发离别之情,可见宋代以前路旁的堠已是标配了。

明后期,蒙汉通商,通往俄罗斯的“张库大道”逐渐形成。清末,政府开始允许汉民进入蒙地开发,称为“放垦”,张家口成为“走西口”的一个重要通道,许多坝下居民,周边省县的居民纷纷来到张家口,或通过张家口前往今天的内蒙古一带谋生定居,形成了许多特色鲜明的地名。如位于察北牧场的“宇宙营”,“蔚州营”的谐音,当年蔚州人来此定居,坝上张北、康保县的“化稍营”,是坝下阳原县化稍营的人在此谋生,宣化区的“崞村”,是当年的山西崞县(今原平市)人迁来,怀来县的“定州营”,是河北定州人氏迁居至此。

坝上土地放垦从清末一直持续到了民国初,“放垦”时就好比现在的“特区开发建设”,外乡人初来乍到,面对广阔的无人大地,起的地名也比较简单、随意、有个性,争先恐后的场面在地名中也能看出,好像起晚了地就没了。有按姓氏起的:孙家、边家、武家、罗家、张纪(张家纪家)、郝家营、李家地、段家沟,有按地形叫的:双脑包、大石砬、上水泉、半拉山,有按遗迹称的:九连城、小宏城、土城子,有按植被起的:黄花滩、马莲滩、莲花滩,有按放地人职务叫的:处长地、道尹地、范经理,有的以商号、公司的名称来定,满德堂、三义堂、保德堂、兴隆魁、袁顺恒,耘牧公司、三义公司,有按占地人姓名、乳名或绰号命名:霍珠、李让、任牛、杨其宝、张玉生、张守业、李大美、乔士连、刘海全、刘面焕、王二来、王国隆、王立德、刘英地、李占地,弄红营、二白便、三老虎、吴老八、李木匠、郝车倌,有的直接把“屯垦”、“地局子”、“十大股”叫做了地名,有的索性按土地位置大小命名:上七段、小四段、小三顷、九顷半、二十三顷、三十二顷、二十顷、五百顷,有的干脆把土地直接编号来定:头号、二号、三号,二工地、三工地、四工地,二甲、五甲、七甲,八棚、九棚、十棚,简单粗放,但形象具体,使人能感知当时“开发建设”的粗旷与热情。

一个地方出了名人,常会将地名改为人名以示缅怀。著名的全国战斗英雄董存瑞,他的家乡位于怀来县“小北川”一带的南山堡村,原来小北川的头二堡子乡、头二营乡、草庙子乡合并为“存瑞镇”。张北县的“战海乡”也是为了纪念一位解放战争期间在此牺牲的英雄于战海。存瑞镇政府驻地头二营村,是原来的头营、二营两个村落的合并村,周边还有北三营、二堡子、四堡子村。在张家口,以数字顺序直接命名的地方很多,坝上有几号、几棚、几工地,坝下有头台子、二台子、三台子,四屯、五屯、六屯,头堡、二堡、三堡,头马坊、二马坊、三马坊,头道渠、二道渠,头道营、二道营、三道营,头道沟、二道沟、三道沟,头道川、二道川、三道川,清三营、清四营、清五营,洞头营、洞四营;门头营、门二营、门三营等等。按数字表述次序时,我们的语言习惯把“第一”叫作“头”,头一个就是第一个,所以出现了头号、头堡、头台子、头百户、头马坊、洞头营、门头营等许多带头的地名。

方言有着浓厚的地域特色,在地名上会有特殊的烙记,汉字通识,但语言多种多样,用汉字的普通话发音来标注当地方言称呼的地名很常见。

张家口方言常把盆罐状的容器称为“钵”、“钵子”,碓臼是过去农村用来舂米、捣粮食的工具,状如盆罐,所以人们把碓臼也称作“碓臼钵”,碓臼钵难写难认,有的地方则自由发挥,进行简化,如张北县的“对九卜”,涿鹿县的“兑九沟”,蔚县的“对臼沟”等等。

对九卜村位于张北县大囫囵镇,囫囵在当地发音为“窟略”,其实是用囫囵代替了更生僻的“圐圙”。圐圙是蒙语音译,本意是圈起来、围起来的场地,用于圈养马牛羊等牲畜,圐圙这两个汉字也很象形,四面八方被围起来的土地。张家口坝上地区地名中带圐圙的地方很多,是与地理环境分不开的。坝上区域蒙汉杂居,许多地名就是蒙语音译。蒙语也有地域方言,张家口坝上一带曾属察哈尔蒙古部族,现在的蒙语标准音,也就是蒙语“普通话”就以察哈尔蒙语为标准。在这一带,蒙语的湖泊一般音译为“淖儿”,湖泊的泊本来就有“卜”的发音,钵本来就是盛水的容器,一来二去“卜”、“卜子”、“淖卜子”也成了水坑、湖泊的专指。坝上地区许多带“淖”或“卜”的地名说明这里地势低洼,曾经或现在就有湖泊存在,所以见到小淖、后淖、东大淖、西大淖、前大盐淖、二号卜、白土卜、三顷卜、前淖卜子、小后卜子这些地名,含义也就自然而解了。有水的坑、洞、洼地在当地方言中也有“圪洞”、“胡洞”、“胡同”、“霍洞”、“卜洞”等不同叫法,在蒙语里有泉眼、水井的的意思,蒙汉混用就有了湖泊、水坑的含义。所以大圪洞、沙圪洞、元卜洞、勿乱胡洞、乌兰胡同的地名很常见。“勿乱”也是蒙语音译,有些地方写成乌拉、乌兰,都是红色的意思。另外地名中常见的板申图(有房子的地方)、哈咇噶(意为地形像肋骨状的地方)、苏计(意为地形像胯骨状的地方)、哈拉(河流),不落(泉水),勿苏、乌素、乌苏(都是水的意思),这些都是蒙语地名的汉字音译。

在坝上地区,“脑包”更常见。游牧或行进于一望无垠的草原上需要有地标的指引,除了依靠自然山川,人工堆砌起的敖包更是显著的标志。敖包有“堠”的作用,但慢慢的被勒石刻画,插上彩旗,挂上经幡,赋予了精神寄托,成了沟通神灵、人神对话的载体。敖包在当地俗称“脑包”,蒙语中也将突起的山包称作“脑包”,这就是许多带脑包地名的原因由来。

卜字不但好写,还是多音字,在当地方言中与许多字都是发音相同或相近,将泊、钵写成卜是同音字简写,有些地方将坝、堡、拨、薄也写成卜。张北县有六十二卜子,其实是六十二坝子,尚义县的智家卜,实际是由卜代替了堡。怀安县的头卜子、二卜子,赤城县的南卜子实际都是“拨子”的简写。拨是量词,一拨人就是一伙人,明代地方政府将人员分出一拨派驻某地,逐渐将“拨子”用于地名。阳原县的金卜罗是金簸箩的简写,康保县的大萝卜、小萝卜则是将“老白”的俗音转化成“萝卜”,在当地,白和卜有时都读作“背”的音。卜在张家口的方言中有时也是一个特殊的量词,张北县的一卜树、三卜树、九卜树村,就是缘由村前曾经栽下的几棵树。卜也是占卜、祈愿,宣化区的卜兴庄就是为了寓意美好,祈求兴旺。卜也是一个姓氏,赤城县有卜家庄,阳原县有上卜庄、下卜庄,但蔚县的卜北堡、卜南堡,本来是“薄家村”的南北两个村子,把难写的“薄”简化成了“卜”。卜北堡是明朝著名太监王振的家乡,王振的名声不好,现在史传是负面人物,据说因他发生了著名的“土木堡之变”,导致明英宗被俘,但也有说他是替英宗背锅。英宗被掳走一年,已是奇耻大辱,放回后又被囚禁7年,可想是何等的愤懑,可他复辟后却为王振建立了旌忠祠,其中原委耐人寻味。

与卜类似,“窑”在地名中经常被“夭”代替,夭字笔画简单,而且更与窑字在当地的方言中发音一致,张家口坝下地区遍布黄土地貌,人们就地取材,挖土碹窑建筑民居,带夭(窑)的地名比比皆是。类似的简写在地名中还有很多,如离卜北堡不远有上元皂、下元皂,这里原来是“袁家皂”,后来分成上下两个村子,慢慢就简化成了上下元皂。下元皂出了一位了不起的英雄,狼牙山五壮士之一,班长马宝玉。带“皂”的地名也不少,蔚县还有祁家皂、辛安皂,阳原县有柳树皂、咸水皂,皂在古代有养马的含义,这些带皂的地方过去都是养马牧马的地方。

我们平时地名中最常见的简化字是辛苦的“辛”,许多当地后人将地名中的“辛”附会成“辛苦”、“辛劳”,有传统农耕社会人们朴素美好的心愿,但实际没那么复杂,“辛”就是“新”的简写,东辛庄、小辛庄、北辛堡都是“新庄”、“新堡”的意思。当然,以辛为姓氏命名的地名除外。

在张家口,许多词语前常带一个“圪”字,形容地形地貌不平整的就有圪料、圪塄、圪台、圪塔、圪堆、圪垯,更多的是词语的后缀爱加一个“子”字,白城子、李堡子、甘庄子、西营子、元房子、二台子、小河子、新庙子、东栅子、土井子、灰泉子,带子的地名到处都是。

方言的发音多种多样,字意相同但读音读法迥异。在这里,常见的“崖”不读“牙”音,而大多读作ái或nái,但蔚县的赤崖堡,当地人发音是“赤捏堡”,赤城县将“嵯”读作“岔”,下花园区的棘针屯,当地人读作圪针屯。阳原县的三马坊乡地热资源丰富,自古就有皇家辟成浴场使用温泉洗澡,这个地方叫做澡洗塘。蔚县下宫村乡有四个“绫罗”村,南绫罗、北绫罗、李家绫罗、筛子绫罗。为何叫做绫罗,有两种主流说法,一说当地人会织造绫罗;另一说是四个村子罗列在当时的“灵仙县”(明初并入蔚县)周边,蔚县又有萝川之称,故取谐音更名为绫罗。叫绫罗的村子真不多,全国就这四个,其中筛子绫罗更有特点,原因是本村人会编筛子。

筛子绫罗村有一处考古遗址,是国家文物保护单位,它和蔚县的三关遗址、庄窠遗址的考古发现,被定论为中华文明的“三岔口”。何谓“三岔口”?因为源于辽西的红山文化、源于陕西的仰韶文化和源于内蒙古的河套文化的典型文物遗存从这三处遗址都被发现了,所以考古界泰斗苏秉琦先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断言:“张家口地区是中原与北方古文化接触的‘三岔口’,又是北方与中原文化交流的双向通道”。

在坝上的尚义县,阿尔泰军台路旁的四台蒙古营村,发现了新石器时代早、中期文化遗存,被命名为“四台文化”。它被确定为“中国乃至东北亚地区发现的最早的形制确凿的定居村落”,“为探讨中华文明起源过程提供了一个全新视角”。还有比这更早的,以阳原县泥河湾村命名的“泥河湾遗址群”就分布在阳原县、蔚县交界的桑干河盆地,是华北地区最重要的旧石器时代遗址,没有之一。目前发现的数百处古人类活动遗址,记录了东亚人类近200万年来的连续演化历史,被誉为“东方人类的故乡”,为实证我国“百万年人类史、一万年文化史、五千多年文明史”提供了坚实的支撑。最近,位于泥河湾遗址群桑干河北岸的虎头梁村于家沟遗址又发现了最早或超1.5万年的陶片,刷新了以往记录,可能是中国北方最早的陶器,这对探索中国北方陶器起源和演变具有系统性价值,同时发现的大量石器制品等古人类活动遗迹,为探索新石器时代早期中国北方人群迁徙、文化交流提供了重要资料。巧的是,张家口市大境门外的清水河东岸的半山坡上也有一个虎头梁村,南邻虎头梁的崇礼区邓槽沟梁遗址发现的史前石城遗址为河北省首次发现,也是河北省年代最古老的城址,堪称“河北第一城”。

不仅有考古发现,上至黄帝商周,今至新中国成立,许多历史上行政区划的设立和变更也在地名上留下了印记。《史记•五帝本纪》中有“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的记载,古战场发生地就在现在的涿鹿县境,有“千古文明开涿鹿”之说。蔚县的代王城,从殷商、春秋时期的代国国都,战国、秦、汉时期的郡、县治,到如今的镇、村,延续三千多年不断,蔚县黄梅乡有个村子名称不简单:定安县,辽、金、元时此地设有定安县,县治就在这个村子,明初时取消定安县,但定安县这个名字一直保留至今。辽宋时期著名的“燕云十六州”,张家口独占“妫州”(怀来县)、“新洲”(涿鹿县)、“武州”(宣化区)、“蔚州”(蔚县)四州。清初,蒙古察哈尔部移驻张家口西、北部坝上地区,始设察哈尔都统,这里是清代、北洋政府时期的的察哈尔都统、察哈尔特别行政区,也是民国时期和新中国建国初期的察哈尔省。内蒙古自治区成立初期的首府也在张家口。

北出张家口市必经长城雄关大境门。百年前,察哈尔特区都统高维岳主政张家口时曾有感而书“大好河山”。每当立于关门之下,凝视额题于大境门之上的“大好河山”四个大字,常感叹张家口地域广阔、山河壮丽、历史厚重、脉络清晰,无论是考古实证,还是史籍记载,从古人类活动到如今的现代文明,千万年的历史都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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