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你说咱们仨一起入伍,咋就你现在还在基层啊?"我端着茶杯,看着对面满头白发的老战友李志强,眼里满是不解。
天府茶馆里飘着清雅的茶香,老式吊扇吱呀呀地转着,墙上的红木挂钟滴答作响。茶客们三三两两围坐在老式竹椅上,舀着盖碗茶,说着家长里短。
窗外的梧桐树上,知了正在卖力地叫着,恍惚间又把我带回了那个闷热的夏天。
那是1976年,我和王建国、李志强,从天南海北来到同一个连队。那会儿我们都是知青,身上还带着下乡的烙印,穿着半新不旧的军装,站在光秃秃的训练场上,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发呆。
"张学义,想啥呢?"李志强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抿了口茶,笑着摇摇头:"想起咱们刚入伍那会儿了。"
记得第一天报到,连长问我们会啥。王建国说自己读过高中,写得一手好字;李志强说会修收音机;我支支吾吾半天,说自己啥也不会,就会干活。
那时候连队条件艰苦,住的是大通铺,一个被窝睡仨人。冬天太冷,我们就挤在一起取暖,说着家乡的事。王建国是苏州人,说起评弹时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李志强是陕北汉子,一提到羊肉泡馍就直流口水;我是四川的,念叨着火锅、钟水饺,馋得他俩直咽口水。
白天训练累了,晚上就靠在通铺上聊天。王建国最爱读《红楼梦》,经常给我们讲里面的故事。李志强听得直打瞌睡,可第二天还是缠着要听。
最让人难忘的是1977年那个冬天,连队的广播突然坏了。正赶上要播重要新闻,李志强二话不说,抱着工具箱就钻进了广播室。那天晚上,我们仨都没睡,就蹲在广播室门口递工具。李志强愣是用从家里带来的那点零件,把广播修好了。
第二天一早,整个连队都能听到雄壮的国歌声。连长特意表扬了李志强,可他却憨憨地挠着头说:"这不是应该的嘛。"
王建国也有自己的绝活。连队有个老炊事员张大爷,儿子在城里当兵,可张大爷不识字。每次收到信,都是王建国给念。念完还帮着回信,写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后来,连队里但凡有人要写信,都找他帮忙。
1978年那年,我妈得了重病。接到家里的电报,我整个人都懵了。李志强看我急得团团转,二话不说把自己的津贴塞给我:"快寄回去给婶子看病。。
那段日子,我天天担心家里的情况,训练时总是心不在焉。李志强和王建国轮流替我值班,让我能安心写信回家。每次发津贴,他们都偷偷塞给我一些。
到了1980年,该转业了。王建国因为文笔好,被省军区机关看中;我托人找关系进了国企。可李志强倔得很,非要去基层连队当教导员。
"你是不是傻?"我气得直跺脚,"机关多好的机会啊!"李志强摆摆手:"我妈身体不好,得有人照顾,基层离家近。再说了,带新兵挺好。"
那时候我真不理解他,觉得他不够上进。可现在想想,那简单的一句话,道出了多少无奈和担当。
日子过得飞快,王建国在机关蹭蹭往上涨,没几年就当上了科长。我在国企也混了个车间主任。李志强呢,一直在连队,看着一茬又一茬的新兵成长。
1985年冬天,我去看他。远远就看见他站在训练场上,正给新兵讲着什么。那股子认真劲儿,让我想起了我们当新兵的时候。他还是那副老样子,军装虽然洗得发白,可依旧整整齐齐。
晚上,我们坐在营房外的小板凳上唠嗑。他递给我一根烟,说:"每次看到新兵慢慢变成好兵,心里就特别踏实。"说这话时,他眼里有光。
转眼到了1992年,国企改制,我差点下岗。那段时间,我整宿整宿睡不着,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李志强知道后,二话不说把自己的积蓄都借给我。王建国也托关系给我介绍了新工作。
"兄弟,咱们是一个锅里舀过饭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李志强使劲拍着我的肩膀。这话虽然粗糙,可听着特暖心。
日子一天天过,到了2000年。王建国当上了副厅,我也混成了经理。可李志强还是在连队,每天跟新兵打交道。有人说他没出息,可谁知道,他默默资助了多少困难战士的家庭,帮了多少新兵度过思乡病。
2015年春节,我们仨又聚在一起。王建国开着小轿车来接我们,西装革履的。可李志强还是那副老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军大衣,腋下夹着个旧公文包。
"老李,你这也太寒酸了。"王建国打趣道。李志强憨厚一笑:"我这不挺好的嘛,清清爽爽的。"
去年冬天,我突发心梗住院。他们俩放下手头的事,立马赶来照顾我。李志强特意请了一周假,天天在医院陪我。晚上,他就睡在病房的陪护椅上,把床让给王建国。
看着他们俩的白发,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我心里头莫名酸楚。有时候躺在病床上,听着李志强轻轻的鼾声,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老李啊,你这辈子图啥呢?"王建国给他倒了杯茶问道。李志强捧着茶杯,轻轻吹了吹:"图啥?图个问心无愧呗。这些年,看着那么多年轻人在部队健康成长,我就觉得值了。"
看着窗外的夕阳,我忽然明白了,人生的价值不在于你爬得多高,而在于你付出了多少。那些默默无闻的坚守,那些不计回报的付出,才是最珍贵的。
端起面前的茶杯,我突然有些哽咽:"谁说当官才算出息?老李,你才是咱们仨最拼的,也是最让我们敬佩的!"
茶香袅袅,夕阳西下,我们仨相视而笑。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火红的年代,回到了我们青春激扬的军营。
窗外的梧桐树上,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就像那年夏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