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排长,赶紧来值班室!电报,你媳妇要来探亲了!"通信员小赵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得我手里的哨子都掉在了操场上。
1978年的秋天,山里的早晨已经带着丝丝凉意,我正带着战士们跑早操,队列整齐的脚步声踏在露水未干的地上。
那会儿,我当排长刚满两年,说实在的,连队还真没接待过探亲家属,这可难住我了。
王德友连长年纪比我大十岁,抠着他那撮花白的小胡子笑道:"你小子运气不错,咱们连队第一个探亲家属。得,我给你三天假,好好收拾收拾吧。"
值班室旁边有间堆杂物的小屋,屋里落了厚厚的灰,墙角结着蜘蛛网,连窗户纸都泛了黄。
我带着几个战士忙活了一整天,擦桌子、扫地、换草席,连窗户纸都换成了新的。
张明亮这个毛头小子干活最起劲,非要把墙上的标语擦得锃亮,还把自己的被褥搬来铺上,说是给嫂子当床铺。
可家里的来信让我心里直打鼓,老爷子的气管炎又犯了,妹妹上高中要交学费,弟弟也要参加明年的高考。
巧云在信里只说让我别担心,可我知道,她肯定又瞒着我去公社扎铁丝球赚工分了,那活计多伤手啊。
等巧云的那天,天刚蒙蒙亮我就站在连队门口,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路一瘸一拐的。
我心里一紧,赶紧跑过去,巧云还是那件补了又补的蓝布衣裳,人清瘦了一圈,手里提着个油纸包,汗水把她的刘海都打湿了。
"这是咱们镇上最好的月饼,整整两斤呢!"巧云笑着打开包袱,露出八个金黄的大月饼,我知道,这得花去她小半个月的工分。
安顿好巧云,我领着她去看看营房,刚进门,战士们就闹腾起来:"嫂子好!"有人递茶水,有人搬凳子。
巧云脸都红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她从小就这样,见了生人就脸红。
张明亮这小子最活泼,缠着巧云问东问西:"嫂子,你们那儿的月饼是啥味道啊?""嫂子,你们那儿现在收稻子了吗?"
巧云就耐心地一一回答,还掰了月饼分给大家,那动作,就跟过年时咱妈分糖果给村里的孩子们一样细心。
谁知道这一分,倒让我看出了门道,张明亮捧着月饼,眼圈红红的,像是想起了什么心事。
后来才知道,这孩子家里更不容易,爹是乡村教师,一个月工资还不够给瘫痪在床的妈妈抓药,妹妹上初中,连最普通的月饼都舍不得买。
巧云在连队一住就是半个月,她给战士们缝补衣服、叠被子、打扫卫生,那股子干劲儿连王连长都夸。
可我发现她总偷偷抹眼泪,原来是想家了,每天早上她都要去找通信员,问有没有家里的信。
晚上我们躺在床上,她小声跟我说起家里的事,老爷子的病又犯了,她走之前特意去镇上抓了半个月的药。
"你放心,爹那儿我都安排好了,让隔壁李婶子每天去照看。"巧云说着,眼圈又红了。
眼看着快到中秋,张明亮突然发起高烧,这孩子烧得迷迷糊糊,一个劲儿喊妈妈。
巧云二话不说,用剩下的月饼和面粉熬了一锅月饼汤,那味道,就像家乡的味道。
张明亮的烧是退了,可心病更重了,巧云叹了口气:"这孩子,是想家了。"
她掏出仅剩的几块钱,让我帮着去邮局给张明亮家里发了个电报,说是让他妈妈放心,连队都在照顾他。
王连长知道后,眼睛都红了,他二话不说,调整了值班表,还发动全连官兵凑钱,给张明亮寄了个慰问包裹。
连里最穷的老崔,都掏出了藏在枕头底下的五毛钱,说是他每个月省下来买烟的钱。
转眼到了巧云该走的日子,一大早,我发现营房空空的,原来战士们都聚在大门口。
有人送手帕,有人送袜子,都是平时省下来的,张明亮还特意折了个纸鹤,说是他姐姐教的。
看着巧云登上绿皮火车,我的鼻子发酸,她在车窗上写了几个字:"等我过年再来!"
火车慢慢开动,我站在月台上,直到看不见那抹蓝色的身影,心里像是被挖走了一块。
第二年春节,巧云真的又来了,这回她带来了全连战士最爱吃的麻花,更让我惊喜的是,她的肚子已经有了点儿动静。
"是个闺女。"巧云笑着说,"到时候让她认全连的叔叔做干爹。"
这一晃,又是四十多年过去了,我的军装早已退色,那些故事也随着岁月慢慢模糊。
可每到中秋,我还是会想起那两斤月饼,想起巧云笨拙地教战士叠"豆腐块",想起张明亮喝月饼汤时的泪水,想起战士们捧着零花钱要给张明亮家寄包裹的样子。
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月饼也从稀罕物变成了寻常物,可在我心里,那两斤月饼的故事,就像天上的月亮,越是回味,越觉得温暖。
...
岁月悠悠,如今我们的女儿都当妈妈了,每年中秋,全家人坐在一起赏月吃月饼,我就会给小辈们讲起这个故事。
讲到动情处,老伴儿就会偷偷抹眼泪,说我这个老军人变得婆婆妈妈的,其实我知道,她心里也和我一样,满满的都是那些难忘的回忆。
月光如水,洒在我们这对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秋天,回到了那个月饼香甜的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