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志明,记得当年你说过,咱俩这辈子都得在后勤灶里烧火,可你看看,现在你都是防疫站的技术骨干了。"战友聚会上,李德武端着酒杯,眼里泛着光。
外头飘着小雪,我和德武坐在老街口的小饭馆里。屋里暖气很足,玻璃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我伸手在上面画了个圈,模糊地望着外面的街景。
那会儿是1974年秋天,我背着个破旧的蛇皮袋,踏着飞舞的落叶走进了军营。大门口的哨兵指了指方向,我顺着他的手势,一步一步走向后勤连。
刚到后勤连的门口,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葱花香。推开门,看见一个瘦高个儿正在灶台前忙活,那就是李德武。他头也不抬,一边颠勺一边说:"来啦,新同志?先帮我看着这锅菜。"
说着他放下锅铲,擦了擦额头的汗,抓起盐罐子就往外跑。我站在原地,看着锅里滋滋作响的青菜,心里直打鼓。
那时候条件差,每个战士一天的伙食费才0.65元。可德武总说:"再穷不能亏了战友的嘴。"他教我切菜要快,火候要准,连放盐都得有讲究。
家里人知道我在后勤当炊事兵,我妈叹了口气:"好好的高中生,咋就去烧火了?"连相亲都碰了几次壁,人家姑娘一听我是炊事班的,立马就摇头。
德武知道后,半夜起来给我煮了碗面:"别想那些没用的,咱们这工作最光荣。你想啊,要是没有咱们,战友们能吃上热乎饭吗?"
1975年开春,我和德武看中了营区后面那块荒地。那地方原来是个垃圾堆,我俩每天收工后就去那儿干活,硬是把垃圾堆变成了菜园子。
张守山排长起先还说我们:"整天琢磨这些干啥?"后来看我们种出来的菜长势喜人,自己也跟着高兴,还给找来了不少菜籽。
那两年的日子虽然苦,可每天看着战友们吃得香,心里就美滋滋的。德武总说:"你看他们吃饭时的样子,像不像咱家里人?"
1977年那个冬天,德武突然病倒了。医生说是胃病,得好好调养。我知道,这是长期不按时吃饭落下的毛病。可他没躺几天就又爬起来干活,说是躺着心里难受。
夜里值班的时候,我常劝他:"你这身体不行啊,要不调个轻松点的岗位?"德武总是摆摆手:"我这辈子就干这个了,你要是敢走,我第一个不答应。"
有天夜里下大雨,德武的胃病又犯了,疼得直不起腰。我跑去医务室拿药,回来的路上摔了个大跤,把裤子都蹭破了。德武看着我狼狈的样子,眼圈都红了。
1979年转业前,组织上突然找我谈话。说是考虑到我在后勤工作认真负责,想把我分配到防疫站。我一听就懵了,直说自己没那个本事。
德武却使劲推着我去面试:"傻小子,这是好机会。你不是总想学点真本事吗?这下机会来了。"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心里一阵发酸。
去防疫站报到那天,德武特意请了假来送我。他还背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他自己腌的咸菜:"尝尝我的手艺,够味儿不?"
刚到防疫站那会儿,我真是不适应。每天面对显微镜和试管,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晚上回到宿舍,望着天花板发呆,想起在部队的日子,心里空落落的。
有天晚上加班到很晚,我一个人在实验室里对着显微镜,突然听见敲门声。抬头一看,是德武提着饭盒站在门口:"听说你们这儿在加班,给你带点夜宵。"
那年夏天,我带队下乡做防疫工作,在村口碰见了德武。他在纺织厂当了车间主任,正带人收棉花。见了面,他二话不说,拉着我去了村头小店。
1982年的那场传染病来得突然。我带队连续工作了一个月,累得经常躺在办公室地板上就睡着了。德武知道后,隔三差五就来送饭,还帮着给村民们做防疫宣传。
有天晚上,我发着低烧还在工作,德武突然推门进来:"你看看你,这是要累垮的节奏啊。"说着塞给我一个保温桶:"我熬的粥,趁热喝。"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防疫站慢慢站稳了脚跟。后来还认识了现在的媳妇,是医院的护士。德武当了我的证婚人,婚礼上笑得比我还开心。
这些年,我们虽然不在一个单位,但那份战友情却越发深厚。每次见面,总要回忆起那些在部队的日子,那些苦中作乐的时光。
"德武,"我端起酒杯,"咱们这辈子,到底谁过得更好?"
德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老范,人这辈子啊,不在乎干啥,关键是能不能干好。你在防疫站保护大家的健康,我在纺织厂带着工人干活,不都是在为老百姓做事吗?"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白色。我看着德武,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些年轻时的往事,就像这雪花一样,悄悄落在心里,慢慢堆积成了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
"来,再喝一个。"我端起酒杯,和德武轻轻碰了碰。杯子相碰的声音很轻,可这一碰,就碰到了我们的青春,碰到了那些艰苦却值得怀念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