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信上说巧云要结婚了。"战友递来一封信,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冬日的操场上,寒风刺骨,可我浑身却冒着冷汗。耳边是战友们整齐的脚步声,可我的魂儿早就飞回了村里。
那是1970年的初春,我刚入伍没多久。远处传来震天的操练声,可我的脑子里全是去年离开村子时的场景。
那天的晚霞格外红艳,巧云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送我,瘦弱的身影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她穿着那件淡蓝色的棉袄,头发随风飘动,眼睛红红的,看得我心里一阵阵地抽痛。
"我等你回来。"她说这话时声音都在发抖。谁知道这才半年多,她就要嫁人了。
想起1969年秋天,我还在村里的小学教书。学校的泥墙都快塌了,下雨天得搬着小板凳到处躲漏。每到这时候,孩子们就笑嘻嘻地说:"李老师,咱们又要打游击啦!"
巧云是卫生院的医生,每个月都来学校给娃们打预防针。记得有回来晚了,太阳都快下山了,她还坚持给每个孩子检查。
"你看你,脸都晒红了。"我递给她一杯凉白开,看着她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放学后,我们常常一起走回村里。路过田埂时,她总是小心翼翼地走在我后面,生怕摔倒。我就放慢脚步,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挪。
"李老师,你走慢点嘛。"她撅着嘴说,样子特别可爱。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映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那会儿村里人都说我俩般配,可我心里苦啊。1969年冬天,老母亲得了重病,整天躺在炕上直叹气。家里的弟弟妹妹还在上学,我拿着微薄的工资,实在撑不起这个家。
"娃啊,你这个当大哥的也该成家了。"老母亲咳嗽着说。我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心里一阵阵地发紧。
村里人背地里说闲话:"李家穷得叮当响,巧云跟了他,可要受苦喽。"这话传到我耳朵里,像刀子一样扎心。
最难熬的是巧云父母的反对。她爹是老教师,在县城中学教了一辈子书,最看不起我这个乡村教师。
"我闺女在医院工作,找个城里人多好。你一个乡村教书的,能给她什么好日子过?"这话说得我无地自容。
夜里,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壁传来弟弟背英语的声音,妹妹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娘在厨房里捣咳药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敲在我心上。
必须做出改变。那时候,征兵的通知正好贴到了村委会。我盯着那张告示看了很久,心一横,就报了名。
在部队里,我遇到了老乡张德贵。这个憨厚的东北大个子,成了我最要好的战友。他比我大两岁,浑身上下透着股子憨劲。
那会儿新兵训练特别苦,大冬天站岗,冻得直跺脚。德贵就把他的棉手套偷偷塞给我:"你这个读书人,手都是宝贝,可不能冻坏了。"
每天训练结束,我就借着煤油灯的光自学无线电技术。书是从连队图书室借的,都快翻烂了。德贵说我魔怔了,可还是主动帮我打掩护,让我能多看会儿书。
有天晚上值班,德贵突然问我:"想家不?"我愣了一下,点点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红梅烟:"抽根烟吧,想家的时候抽根烟,心里好受点。"
1971年夏天,我终于熬出了头,当上了技术班长。可就在这时,村里的人给我捎来了消息:巧云要嫁给县城供销社主任的儿子了。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躲在仓库后面抽了一晚上的烟,眼睛红得像兔子。想起巧云温柔的笑容,想起她说要等我的样子,心里就像被人用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
德贵找到我时,二话不说掏出一瓶白酒,陪我喝到天亮。"兄弟,有啥想说的就说出来,难受就哭出来。"他拍着我的背说。
日子还得过。我把自己埋在工作里,很快就出了名。连队的无线电设备坏了,别人修不好的,到我这儿准能好。战友们都叫我"神医",可我知道,我是在给自己的伤口上药。
1973年,部队选送我去技术学校深造。临走前,德贵神神秘秘地说:"我妹妹巧莲下个月要来队里探亲,你可得抓紧回来。"
我那会儿对什么姻缘都没兴趣,敷衍地答应着。谁知道,一个月后见到巧莲,我傻了眼。
她穿着护士服,扎着马尾辫,笑起来特别爽朗。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笑容总让我想起当年的巧云。可巧莲比巧云外向多了,见了我就大大方方地叫"李大哥"。
巧莲在县医院当护士,性格活泼,经常给病号们打针时说说笑笑,把紧张的气氛都给驱散了。有个老大爷怕打针,她就跟讲故事似的,把针打完了老大爷还不知道。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次见到巧莲。她懂事,也不多问我的过去,只是默默地陪在我身边。每次我加班到很晚,总能在办公室门口看到她放着的热茶。
"李大哥,你又熬夜啦?"她会假装生气地说,"这样对身体不好。"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维生素片。
1974年春节,我回了趟老家。村口的老槐树还在,可一切都变了。听说巧云嫁到了县城,日子过得还算顺心。
那天在街上,我远远地看到她挺着大肚子在买菜。她穿着件红色的棉袄,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我躲进了小胡同,不敢出去,生怕遇见她问起我这些年的事。
回到部队后,我下定决心要向巧莲表明心意。可天有不测,突然传来巧云丈夫因公殉职的消息。她带着刚满周岁的孩子,成了年轻的寡妇。
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我整个人都懵了。巧莲知道后,主动找到我:"李大哥,我都明白。这些日子,我也想通了。或许我们之间,真的只适合做朋友。"
看着巧莲坚定的眼神,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笑着拍拍我的肩:"去吧,巧云姐现在最需要你。我和老杨医生处得挺好的。"
1975年深秋,我和巧云重新走到了一起。把她和孩子接到部队家属院的那天,德贵乐呵呵地张罗了一桌酒席。
巧莲挽着老杨的手,给我们敬酒时说:"李大哥,巧云姐,祝你们白头偕老。"看着她幸福的样子,我和巧云相视一笑。
日子就这样静静地流淌着。战友们都说我们是模范家庭,可只有我知道,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是多少人成全的结果。
今天翻出那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的我们都还年轻。巧云依然笑靥如花,巧莲和老杨带着孩子站在一旁,德贵搂着他儿子的肩膀,那么温馨。
人生就像是一列火车,有时候绕了好大一个弯,反而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只不过这一路走来,我们都长大了,懂得了珍惜,也明白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院子里巧云正在晒被子,孩子们在嬉闹,我忽然想起,那个站在村口送我参军的姑娘,兜兜转转,还是成了我的妻子。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吧。
或许啊,有些缘分就是这样,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只不过,这一路走来,我们都学会了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