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新来的重庆女兵,你倒是说句话啊!"我递过去一个军用水壶,谁知道她却红着脸躲开了。
这一幕深深刻在我记忆里,直到今天,想起来还是忍俊不禁。
那是1979年的三月,春寒料峭。我们汽车连的大院里,零星开着几朵野花,带着倔强劲儿。
这会儿,我正靠在那辆老解放车旁边擦车,手里的抹布都快磨破了。远远望见医疗后勤组来了个新面孔,扎着整整齐齐的麻花辫,低着头快步走过。
"老马,发什么呆呢?"我战友李建国拍了下我肩膀,"看见没,医疗组新来的护士,重庆姑娘,叫江小梅。"
那会儿部队条件艰苦,住的是大通铺,连床单都是补丁摞补丁。每天吃的是大锅饭,馒头和咸菜是主打,荤腥少得可怜。
每天早上五点钟,我就得起来发动车子热机。春天的早晨特别冷,手指头碰到方向盘都跟碰到冰块似的,常常冻得直哆嗦,但从没叫过苦。
记得第一次跟江小梅说话,是在医疗站门口。她正搬着一箱药品,踉踉跄跄的,那药箱子都快比她人还高了。
我赶紧上前帮忙,她慌得差点摔倒。"你...你别过来,我自己能行。"那股子倔劲儿,跟她老家重庆的山城性格一模一样。
李建国笑话我:"老马,人家是护士,你一身机油味,可别把人吓跑喽!"我打趣道:"开车的手艺人,不就这德性嘛!"
慢慢地,我发现这姑娘有意思得很。平常看着文文静静,说话细声细气的,可一旦工作起来,那股子干劲儿谁都比不了。
有次深夜紧急送药,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她二话不说就跳上车,顶着大风坐在副驾驶,愣是一声没吭。衣服都湿透了,还在想着怎么把药品保护好。
后来熟悉了,她才跟我说起家里的事。她爹是木匠,常年在重庆寸土寸金的老城区租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小房子,连个像样的卫生间都没有。
家里还有个上初中的弟弟,成绩特别好,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就指望着她这个当军人的姐姐补贴,能供他读完大学。
"你说说,"她眼里闪着泪光,"我爹整天给人干活,一双手全是茧子,握锯子的地方都磨出血了。我妈做点小生意贴补家用,起早贪黑的,嗓子都喊哑了。我总得为这个家做点什么吧?"
那天晚上,我躺在通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自己家也不宽裕,爹是矿工,每天下井满脸煤灰。妈在纺织厂上班,织布机的声音震得耳朵嗡嗡响,一家人省吃俭用把我供到高中毕业。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跟江小梅的缘分越来越深。她爱吃辣,我就托老乡捎些重庆的火锅底料。有时候晚上值班,我偷偷给她送碗热腾腾的面条。
我嘴笨不会说话,她总能理解我的心思。战友们打趣说:"老马开的车走得直,心早拐弯啦!"
可我做梦也没想到,江小梅还有一手绝活。那是个阴雨天,我的车在半路抛锚了,正着急上火呢,她从路过的车上跳下来,二话不说就钻到车底下。
"你这是..."我吓了一跳,生怕她把军装弄脏了。
"别废话,"她头也不抬,"把扳手递给我。"
那身军装让雨水和机油弄得脏兮兮的,可她一点都不在乎。三下五除二就找到故障,麻利地修好了。
"我在技校学过汽修,"她擦擦手上的油污,眼睛亮晶晶的,"要不是家里反对,我早就当汽车兵啦!"
这下轮到我傻眼了。她的闺蜜张巧云后来告诉我,江小梅从小就爱摆弄机械,她爹的工具箱都被她玩遍了。小时候还自己修好了邻居家坏掉的缝纫机,让全院子的人都惊讶不已。
报考军校时,她第一志愿就是汽车兵,可全家都觉得女孩子应该当护士,这才改了志愿。她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些发动机啊、齿轮啊什么的。
转机发生在1980年初。我妈突发急病,家里急需一笔手术费。我正发愁时,江小梅悄悄把自己的津贴都给了我。
我死活不肯要,她急得直跺脚:"你要是不拿,我就..."说着说着哭了。那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的心都要碎了。
这事让我下定决心要娶她。我想着,这辈子就认定她了。可她家里人一听说我是开车的,当场就反对。
她爹说:"开车的风险大,整天在外跑,以后怎么顾家?再说了,你们部队经常调动,孩子上学都成问题。"
江小梅急了:"爸,你这是啥想法?他开的是军车,又不是跑运输的。再说了,你当木匠的时候,妈还不是一样嫁给你了?那会儿你们不也是从零开始?"
为了这事,她整整一个月没收到家里的信。她嘴上不说,可我知道她在偷偷抹眼泪。晚上值班的时候,我常常看见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发呆。
我心疼得不行,写了封长信给她爹,把自己的家庭、工作、对未来的规划都说得明明白白。末了还写道:"叔叔,我知道您是为小梅好。我虽然是个粗人,但我保证会好好待她,让她过上舒心日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1981年春节,她爹妈终于同意了。结婚那天,李建国和张巧云张罗着布置新房,战友们都来帮忙。
她爹看着我们忙前忙后,眼圈都红了:"小伙子不错,真是个实在人。以后小梅就交给你了。"
日子像春天的溪水,哗啦啦往前流。我们有了孩子,又把孩子抚养成人。她弟弟考上了大学,后来还出了国,在美国当了教授。
她爹的木工活越来越吃香,手艺人总算熬出了头。在重庆主城区买了新房,还开了间小工作室,教年轻人学手艺。
转眼到了2024年,我们都当上了爷爷奶奶。院子里总有孩子们跑来跑去,闹得欢实。她还是爱摆弄机械,院子里放着一辆老式自行车,是她慢慢修好的。
有时想起当年的种种,恍如昨日。那些艰难时光,那些喜怒哀乐,都化作了最珍贵的回忆。
今天早上,我又递给她一个水壶。她接过去,笑着说:"你呀,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面的事?"
我点点头:"可不是嘛,又是一年春天,又是这么个水壶。只是这回,你没躲开。"
她靠在我肩上,轻声说:"人生就像开车,有上坡下坡,有弯道直路。咱们这一路,走得挺好。"
我看着窗外的春光,忽然明白:最好的青春,不就是这样么?懵懂着遇见,携手着同行,把平凡的日子过成了最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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