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鱼尾

所谓“文明边缘区”，就是指一个比较发达的文明的外围边缘地带。这一区域，远离文明中心，受文明中心区域辐射力度小 ，发展程度往往比较落后。但在这些文明边缘区，往往能诞生一个强权，进而和文明区产生各种或战争或和平的互动，并最终融入文明区。本文将对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试做一二分析。

人类历史上的古文明，主要诞生于北纬30°附近的亚欧大陆和北非地区。这条纬线附近包括了两河文明、尼罗河文明、印度河文明、黄河——长江文明这几大原生文明，以及古希腊等次生文明。下面，我们就从从中选取几大文明，以时间为轴线，看看“文明边缘区往往诞生新兴强国”这条规律是否具有普遍性。

一、西方

1、古典地中海世界：文明最早诞生在地中海东岸，这里生长出了苏美尔（两河流域、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古埃及（尼罗河下游）、赫梯（小亚细亚半岛）、埃兰（波斯湾北岸）等原生或初代次生文明。

在这些国家和文明互相征伐交融的同时，居于埃兰文明东部边缘、现在伊朗西南部地区的波斯人，在阿契美尼德家族的带领下，迅速席卷东地中海世界。波斯人短时间内先后攻灭强大的米底王国（伊朗）、早已衰落的巴比伦（两河流域）和古埃及，建立起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地跨三大洲的大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又称“波斯第一帝国”）。阿契美尼德帝国第一次将东地中海各个文明圈置于直接统治和影响辐射之下，发展出了辉煌一时的波斯文明。世界上最早的行省制度也是波斯人创立的。

阿契美尼德帝国（红圈为波斯人崛起处）

在此前后，在东地中海北岸，作为苏美尔文明和古埃及文明的次生文明，克里特——迈锡尼文明（古希腊文明）逐渐发展起来。古希腊人发展出了高度发达的海洋文明，建立起了强大的海上舰队，创立了人类历史上最早的成熟的民主政治。甚至，在与阿契美尼德帝国的战争中，古希腊人还一度取得了对波斯人的胜利。然而，当古希腊各城邦都陶醉于自己所成就的发达文明中时，却突然被自己北方、仰慕自己文明已久的马其顿人所消灭。马其顿人在亚历山大大帝的带领下，在伙伴骑兵的冲锋声中，一路向东，摧枯拉朽般扫灭了存在已久的阿契美尼德帝国，兵锋直抵印度河。

马其顿与希腊文明位置关系图

与此同时，在希腊所在的伯罗奔尼撒半岛西侧，隔亚得里亚海相望的亚平宁半岛上，零散分布着许多古希腊人海外殖民地。伴着古希腊文明之风的吹拂，在亚平宁半岛的波河下游，兴建起了一座罗马城。以罗马城为中心，当地人逐渐在古希腊文明的滋养下，发展出了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古罗马文明。公元前509年，罗马共和国建立。此后，罗马人开始了漫长的“地中海征服行动”。公元前27年，罗马共和国发展成罗马帝国，并在人类文明史上首次也是唯一一次将整个地中海世界纳入版图之中，加强了地中海沿岸各地区的联系。罗马文明吸收此前苏美尔文明、古埃及文明、古希腊文明、波斯文明各家所长，发展出了吸纳百家之长的罗马文明，并创制罗马法，成为如今大陆法系的源头。

罗马帝国的扩张

在我们结束古典地中海世界巡礼之前，最后再把目光聚焦一下波斯地区。昙花一现的亚历山大帝国很快分裂成了三块，统治原波斯地区的即是希腊化的塞琉古帝国。塞琉古帝国将希腊文明的影响力向四周辐射的同时，却没提防住帝国东北部帕提亚行省（现呼罗珊和土库曼交界地区）的敌人崛起。在帝国东北边陲，帕提亚人南下，迅速攻灭了塞琉古帝国，开启了帕提亚帝国（安息）的统治。帕提亚帝国国力强大，一度能和罗马帝国争雄，并和中国的汉朝发生了文明交流。然而，数百年后，在原波斯起家地区，又一支边陲力量崛起，取代了帕提亚帝国的统治。这就是萨珊波斯帝国。

2、中古地中海世界：进入中世纪时代，不管是以地中海为中心的罗马，还是地中海东岸的波斯，都发生了很多变化。在地中海西侧，长久沐浴在文明之中的罗马帝国发生了分裂。分裂后的西罗马帝国，在接纳大量北方南下的日耳曼蛮族后，轰然倒塌。各支日耳曼蛮族在西罗马帝国的尸体上，发展出意大利、德意志、法兰西等现代欧洲民族。而东边，与东罗马帝国一较长短、厮杀正酣的萨珊波斯帝国，冷不防被自己西南面、深居沙漠内陆的阿拉伯民族所摧毁。在经过初期的血腥征服后，阿拉伯人建立起庞大的阿拉伯帝国，并发展出堪称中世纪最辉煌文明之一的阿拉伯文明。

3、近代欧洲世界：近代欧洲，是个大变革的舞台。首先，是居于欧洲大陆西南一隅的伊比利亚文明率先承袭意大利文艺复兴思潮的影响，开启大航海时代，世界进入了西班牙、葡萄牙制霸全球的时代。随后，孤悬欧陆西边外海的英伦三岛在进行大规模的国家海盗行为后发展起来，建立起了影响至今的大英帝国。同时，在欧陆东端，身处冰天雪地的俄罗斯人在摆脱蒙古人统治后，通过逐步学习先进的西欧文明，建立起了在文艺、科学、政治等多个领域颇有建树的俄罗斯帝国。

二、东方

东方世界以华夏文明为核心，这段历史大家都很熟悉了，我就不做过多赘述。从东夷之商，到西戎之周；从身处东夷的齐、位居北戎地带的晋燕，到深居南蛮的楚和僻居西戎的秦；从趁着中原大乱南下的五胡，到地处塞外并在唐朝原有体系下建立的辽（契丹）、西夏（党项）、大理（白族）；从深居白山黑水的女真人建立的金国，到草原深处蒙古人建立的大元，最后再到东北边地崛起的满清，可以说，整部中国历史就是在中原文明区和四周边缘板块文明互相碰撞下产生的。

春秋地图（齐楚秦晋燕都在边缘板块）

梳理完了东西方一些具有代表性的“边缘文明区往往诞生新兴强国”的例子，我们可以发现，这在人类历史上，确实是普遍现象。那么产生这个普遍现象的原因是什么呢？

1、边缘文明区垂涎核心文明区的财富

从经济上来说，文明核心区的经济实力、经济发展程度是肯定胜过文明边缘区的。文明核心区有着发达的城市体系、产业体系和众多的人口。这些要素既是成为一个强国的必备条件，又是令周边域外地区垂涎的危机因素。一方面，当核心文明区综合实力强于文明边缘区时，强大的经济辐射能力会深入边缘板块，促进当地文明开化，提升其文明发展水平。另一方面，当核心文明区武力不足以自保时，蠢蠢欲动的边缘文明的机会就来了。

核心文明区的富庶，吸引着边缘文明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在核心文明区强大时，边缘文明尚能老实朝贡，等到核心文明区武力衰弱，边缘文明就能毫无阻碍地进入核心文明区域，掠夺财富。曾经辉煌富丽的罗马文明吸引着日耳曼人一次又一次的到来和劫掠。在罗马帝国尚属强大时，日耳曼人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帝国边境，望着罗马的财富而垂涎三尺。但西罗马帝国一衰落，这些日耳曼人便如一柄柄锋利的长剑，直戳罗马帝国腹心，最终摧毁了这个古老帝国。

日耳曼人入侵罗马

2、核心区文明的思想文化吸引边缘区文明

在思想文化上，文明核心区发展程度同样比文明边缘区高。在双方的不断交流中，边缘区文明会在潜移默化中受到核心区文明影响。文化输入、风俗影响、科技传播……这些思想文化上的交流，会在无形中加剧边缘文明区对核心文明区的向心力。

比如，中国北方的草原游牧文明历来入主中原后，都能被中原文明同化吸收。像鲜卑族建立的北魏南下中原后，就积极主动向中原文明靠拢。在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的主持下，鲜卑上层改汉姓、穿汉服、习汉礼、采用中原王朝制度等等举措，就加速了鲜卑这一民族融入汉族，并最终和汉族连为一体。此后，宇文、尉迟、慕容等鲜卑鲜卑姓氏成了汉人姓氏。这是边缘文明区融入核心文明区较成功的一例。

再看看国外，俄罗斯帝国从沙皇彼得一世开始，就积极向西看，主动融入西欧文明的世界。俄罗斯贵族学习西欧文化、采用西欧先进的科学技术、逐步引入西欧适应时代发展经济制度和政治制度。最终，经过沙皇亚历山大一世时代的“欧洲宪兵”，到尼古拉一世时代的“克里米亚战争”，再到“十月革命”，俄罗斯终于从一个被西欧鄙视的“斯拉夫蛮子”，变成诞生了普希金、托尔斯泰、门捷列夫等文艺科学大家的思想大国，并最终在20世纪发展为一个引领人类未来的“红色灯塔”。俄罗斯经过数百年时间，终于从一个边缘文明区，进化为文化辐射东欧中亚的区域性文明核心区。

‍一手执剑、一手拿书的彼得大帝

3、边缘区文明往往地缘位置更好

论地缘位置，往往也是边缘区文明占有优势。核心区文明地缘空间狭小，扩张空间和后劲发展早早便会遇到瓶颈。毕竟核心地区“狼多肉少”，稠密的人口很快就会陷入“内卷化”。与此相反，边缘区文明往往有着广阔的发展和扩张空间。边缘区文明向内发展不行则向外发展，向外发展得足够强大了再回过头对内线文明动手，则通常具有压倒性的实力。比如春秋时期齐秦晋楚各在四方，郑卫宋鲁等国居于中央。起初中心文明区这几个内线国家看不上四周蛮荒之地，忙着互相争斗。而周边四个外线国家，齐国在忙着向东开拓莱夷，晋国在全力进击北戎，秦国在奋力称霸西戎，楚国则忙着开拓南方百濮。时间进入春秋中后期，郑宋鲁卫等核心区国家发展空间早已定型，齐国也在吞并消化完东方的莱夷后，触碰到大海和泰山，国家也无可扩张，齐国慢慢由外线国家转为内线国家，国力开始出现一定程度的衰弱。而此时，秦晋楚三国还在不断向外扩展。以至于后来秦灭六国时，秦国在吞并楚国和从晋国北部分离出来的赵国都废了好大一番功夫。

4、“相对落后”这一特征在一定时期内恰恰是边缘区文明的优势

很多人看到这句话或许一开始会有不解，但这的确是“边缘文明区往往诞生新兴强国”的一个重要因素。由于相对落后，边缘区国家国内旧有统治力量一般不算太强大。这就为边缘文明扫清国内旧势力、进行改革发展创造了有利条件。而在核心文明区，由于文明发展程度高，守旧势力通常都很强大，这就为该区域文明进一步的改革增加了极大阻碍。在这一点上表现最明显的，就是战国初期改革时代的秦国与东方六国。东方六国由于发展程度更深，国内守旧贵族势力更大，最终这些国家的改革纷纷中道而阻。秦国由于国家发展比较落后，保守贵族没有太强大的力量维护既得利益并阻挠改革，这就给当时的秦孝公二十年如一日全面深入推行“商鞅变法”创造了有利条件。

商鞅变法

同时，边缘区文明由于相对落后，使得其在接受核心区先进文明后，可以迅速提高社会生产力和社会发展水平，短时间内使自身文明迸发出强大的生命力、战斗力。这一点，在由原始氏族公社社会直接迈入封建社会的女真金国和大蒙古国上表现尤为突出。女真人在接收辽国契丹人的各种文明洗礼后，迅速仿辽国建立相应的政治经济制度，几十年内吞强辽、灭北宋。而大蒙古国，也在学习金国文明制度和先进的中原技术后，迅速壮大，扫西域、灭金国、平西夏，并最终由忽必烈建立元朝混一天下，实现亘古未有的大一统。

鱼尾说：“文明区边缘总能诞生强国”这一现象在人类千年文明史上反复上演。之所以如此，综合各种因素来看，就是文明的传播和辐射能力不断增强的结果。核心文明区越强盛，对边缘文明区辐射作用就越大。最终，随着时间推移，边缘文明区与核心文明区之间的各种差距，将会越来越小，直至抹平。到那时，就是边缘文明进入核心文明区，成为新的核心文明的时候。历史的发展轨迹就是在这种看似循环往复的过程中不断前进。这种文明的融合交汇，就好比不断向前滚动的雪球，雪球每滚起一圈雪渣，其质量和能量都会增大一圈。相应地，文明在这一过程中也终将变得更加丰富和强大。

本文为 鱼尾煮酒原创文章，转载请注明文章出处和原作者。

欢迎点赞转发关注三连哦！我是鱼尾，历史永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