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仲宝,原越军第一军区第346师第246团第3营(该营战后被越南国会授予“人民武装力量英雄”称号)通信排无线电班班长。他的回忆录《高平前线-1979年2月》,是极为少见的越军老兵对1979年中越边境战争的长篇回忆,是了解当时越军情况的重要资料(他作为上传下达的通信兵,对作战情况非常熟悉)。现将其回忆录全文翻译连载,供有兴趣的读者参考。
趁着枪声暂停的间隙,我立刻起身狂奔。 不料60迫击炮弹又打了过来,我踩在一块石头上滑倒了,跌倒在悬崖边上。我挣扎着趴在地上,尽量蜷缩身体以躲避中国军队狙击手的子弹,猛然又发现肚子前面的衣服湿透了,我顿时慌了神,心想:“这下遭了!我受伤了!这么多血。可为什么不感觉不到疼痛呢?”我赶紧把手伸到肚子上摸了摸,再抬起手来一看,手都红了,但那不是血,而是小路上的红土。原来,子弹击中了我背包里的水壶,漏出来的水浸湿了衣服,又和红土混在一起,让我误以为是血。
当我到达山顶之后,又马上滚到了山坡的另一边,这样就超出了中国军队的射程范围。我没走几步就看到了阮春华,他正拿着M79掷弹筒,蜷缩在小路旁边的一个小洞里。看到他安然无恙,我很高兴,他也很高兴我冲过来了。我对他说:“等你掩护我,我都不知道死在哪里了。”他咧开嘴笑了笑,虽然脸色依旧苍白,“ 我那是为了让你安心。我的M79只剩下一发弹药了,还有能力掩护你吗?”我在他旁边坐下,疲惫地喘着粗气说:“你跑得够快的啊。”他笑着说:“呵呵......我差点被迫击炮炸死!嘿,你饿了吗?”
我皱起眉头:“快饿死了,从昨天晚上开始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他在背包里翻找,掏出半只煮熟的鸡,然后把鸡腿扯下来递给我说:“你赶紧吃吧,这是弄密村的一个老奶奶给的。”我们两个人一边擦脸一边吃,鸡肉是匆匆忙忙煮的,没有放盐,吃在嘴里很淡,要是有几粒盐就好了。
后来,我们一起去政治军官学校学习,每次见面,我和阮春华都会回忆起那天早上在弄密差点死掉的经历,更加感到遗憾的是,很多同志一起去了边境参加战斗,却没有像我们一样平安回来。我永远不会忘记弄密村,不会忘记那里诚实、淳朴、热爱部队的人民。然而,尽管战争已经结束几十年了,现在那里人们的生活依然贫困。
中国军队进入了石灰岩山区,每天都在追击我们营。遭到中国军队袭击或者发现他们踪迹之后,我们就要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彼此就这样在每一个山谷里捉迷藏。当我们被他们追得到处跑时,我只希望能有更多的弹药,更多的兵力,和他们痛痛快快地打一场。我不熟悉这片石灰岩山区的地形,所以我不知道我们在哪里或者我们要去哪里。命令走就走,命令停就停。停下来的时候,弟兄们要么挂起吊床,要么铺上树叶作为休息的地方。
我的背包里只有一张吊床,在光秃秃的石灰岩山区里,很难挂起吊床。当天晴有太阳时,把树叶铺在地上作为垫子,吊床作为毯子。遇到下雨或者起雾潮湿时,就把吊床斜拉在身子上以避免被淋湿。刚刚进山的时候,加上携带的裹尸袋,还勉强能够御寒。后来出现了阵亡,裹尸袋就得派上用场,我把它交给弟兄们,让他们拿去埋葬烈士。许多个晚上都因为太冷了而难以入睡。如果是在平原上,几个弟兄彼此靠近,也能抵消一些寒意。可是在光秃秃的石灰岩山上,却很难找到足以容纳几个人的空间。
有一天,我正坐在一个石洞里做笔记,阿州进来对我说:“有线电班班长何忠利,已经回到部队了。”“他在哪里?”我问道,随即把铅笔和笔记本放进背包里,站了起来。阿州接着说:“他正在营长那里汇报情况,一会儿就回通信排来。”阿州的话还没说完,我就看到衣衫褴褛的何忠利走过来了。我立刻问道:“前几天第10连的弟兄们撤到这里,听他们说你指挥部队断后,失去了联系,生死不明,我们都很担心。”
何忠利温和地笑了笑说:“ 2月22日上午,第10连、营指挥所增援他们的一个排和第11连增援他们的一个班奉命撤退进入石灰岩山区。我们负责断后,在经过那迎村时被中国军队发现。我只好带领几个弟兄朝着那造村的方向往南跑去,然后向西穿过田野进入山区......我接着问:“每个人都安全吗? ”何忠利面容悲戚地说 :“有的弟兄不了解地形,也不了解敌情,就从那造村直奔南边的贵君乡,结果遭到中国军队伏击,都被打死了......”我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惊呼道:“你的脸上怎么有这么长的伤口?是被手榴弹弹片击中吗?” “不……说来话长......你能给我一杯水吗?”
阿州赶紧把水递给阿利。他喝了一口水,在我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把冲锋枪靠在崖壁上,然后告诉我为什么他的脸这么难看。
作者为历史学硕士,大学讲师,专注中越战争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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